祁琳與阮達一路沿着山中溪水下山,向東行去,這也是往臨安府的方向,若是能一路侃談,幸得一路光陰美好,也不算辜負。

    只可惜兩人心中都有隱憂,心繫往後羈絆無休無止,便難得一份真心自在。

    是以在離開湘西境地之前,此刻又正好在這片山丘上,他倆雙雙起意,想回那邊丘坡上的阮家農院,再最後看一眼。

    一別十數年,若說阮達失心爲奴之後,並不思念故居,這卻也是不可能的。若非那次,執意偷偷來拜父母的墳頭,也不可能回到岑府偶遇了祁琳,冥冥中自有定數一般。

    再相見時,兩人雖都已經深覺時過境遷,卻也都留得初心赤魂,沒有磨滅記憶裏相依爲命的當年。

    他倆夜裏,在山中略靠了靠大樹,祁琳多半是在運功調息着,荒郊野嶺的沒怎麼睡。晨起走有半日,依稀到了阮達兒時記憶裏的小湖,晴日午時的湖面,是難得的波光瀲灩,雖未見湖中鷗鴨,記憶裏的自然,最能動人心絃。

    想必是午時日照濃烈,孟秋時節,遠山深濃,鷗鳥也覺得倦怠悶熱了吧,所以湖面上起開了似的,也不見遊行的漁船。

    若有漁船,必有漁人,若有漁人,必有鴆鳥,正所謂漁樵勞碌之美,最是自然質樸,想看的話,恐怕要等到日落西山,日影暾黃西斜時,才能得見吧。

    朝丘上望去,阮家農院依舊,漸漸已映入他倆的眼簾。

    入舍,織機竈爐,竹榻門扉,一切如舊。時下已是晌午,竹園房舍外,一派秋景縈繞,院外株株高枝怪丫,這些年也是沒少雜亂生長,從前這半丘山,本沒有恁多的樹木,感嘆時間白雲蒼狗,人境變遷,也是這般稀鬆平常,難敵自然造物。

    阮達攜着琬兒故地重遊,幾多感懷,擡手觸碰了木桌,輕輕一撫,本以爲能摸到經年塵埃,豈料這靜謐房舍中,透來縷縷絲陽,微微光華下,卻不及阮達一雙如水洗的眸子晶亮。

    阮達驀地回首,對祁琳正色道:“我也瞧過了,心意已滿,我倆不如即刻離去。”

    祁琳看出他的隱憂,淺言道:“阿達也瞧出來,這房舍有新主人了麼不知這新人,來了有多久了”

    阮達:“只這短短一季。”

    祁琳:“哦原來如此,阿達上次出岑府,原來是惦念故居。”

    阮達:“與這房舍下,料理如舊,想必是個好主人,此處得安寧,我倆本不該在打擾。”

    祁琳想來也是,既然阮達開口,隨即也就應了,略略點頭。

    持身欲出,心下略有體會,自從那夜,用計刺死邵益生之後,前途未明,如今漂泊之身,已沒有了北祁尊主的身份,祁琳心裏反而沒來由的放下一份桎梏。

    這份感覺說不明白,心裏對於阮達和世事,多了一分從未有過的順從,雖然身上還是脫不掉的冷性子,總是萬事漠然付之,可是心底,好像多了一息盼念,盼望一念之下的瞬息自由。

    記憶裏曾有哪句詩文曾論過自由,祁琳此刻心下,體會漸漸蒙醒,詩句記不得了,這份盼念,卻有些莫名襲心,她這病怏怏匆匆二十載,何其孤寡,何曾敢想過自由

    阮達雖望着她,對她的喜怒哀樂,還無可分辨。只憶起這房檐下,琬兒幼時的模樣,十分乖巧;梳着小髻,像個男孩子,卻藏不住一雙女孩特有的杏核眼,說起話來,慧靜可愛的樣子。

    曾經心思恪純的琬兒,也只能存在記憶裏,如今的姣好容顏,卻少見慧心笑容。

    阮達:“琬兒。”

    阮達思憶過往,不自禁叫了一句琬兒,脫口而出,祁琳聞聲確也止步,霎時,這一刻的故地重遊,房舍之下,如視往昔。

    阮達:“若琬兒還在”

    祁琳:“怎麼”

    阮達:“日前,果然是我又大病了一場,才又遇琬兒”

    祁琳聞言有些驚異,竟還盼着自己生病麼。

    遂擡手在自己頭上,隨意挽了一個小髻,耳後烏髮披着,學了一學當年大致的模樣,模仿的,正是當年的那個小乞兒。

    她回視阮達,目如初露,似有多少霜寒愁事,一涌在她白皙的面目上,此刻她正極力掩飾,想在這裏,還他一個心思恪純的乞兒,只是年華灼傷的不輕,神色中有些東西,卻不可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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