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一時間大驚失色，伺候姑娘這麼多年，她從未見到過提起茉莉自家姑娘這般淡定的神情。沒有焦慮沒有不捨沒有懷念沒有悲傷，有的，只有自家姑娘那份清清淡淡的冷漠。
那是菁菁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神情，每每見到和自己不甚熟悉的對象，姑娘總會用這樣的冷漠拒絕着想和她攀談的人們。
她曾經好奇問過姑娘，時隔多年她也記得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是如何的語出驚人。
“她們想知道的，我不想告訴；我想說的，她們有沒有興趣聽。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浪費彼此的心情呢”
菁菁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按照姑娘自己多年前的說法，今日這情景，算是在了斷前塵嗎
菁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卻聽到裴子晗在牀榻上低低的笑：“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們菁菁的記性這般好，多年前小孩兒隨口的一句感慨都能記到現在，不愧是隻修煉成精的老狐狸。”
菁菁沒有發現，自裴子晗這次大病之後醒來，性子變得比平常開朗了不少，開始像個同齡人一樣取笑她們這些一等女史，甚至一遍一遍地叫自己給她們起的外號。
比如菁菁在裴子晗的口中就是一隻狐狸，老狐狸小狐狸或者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怎麼叫似乎是憑着裴子晗的心情。
“姑娘今日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告訴菁菁好不好”菁菁有些疲憊地坐在地上，“每日都這麼猜來猜去真的很累的，姑娘。”
裴子晗收了笑意，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菁菁，伸出冰冷的手指戳了戳菁菁的腦門：“清醒一點了沒要不要我請你喫冰”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調笑以及手指尖熟悉的冰涼，那一瞬間菁菁一時間分不清楚到底此時究竟是何年歲又身在何處。自己的面前只站着自家姑娘，總角下的笑顏，以及伸到自己跟前的雙手：“菁菁不乖，喫冰啊”
裴子晗生來體弱，自小起不論春夏秋冬手腳都是冰涼的，幼時在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從不肯主動去觸碰裴子晗的手，裴子晗大概也知道。自那以後，院子裏又丫頭打瞌睡偷懶做錯了事，裴子晗都會調笑似的伸出那一雙手摸摸對方的臉頰：“不乖就要喫冰哦，現在可精神了”
“原來姑娘真的什麼都想起來了。”菁菁感慨。
裴子晗無奈地嘆了口氣：“恢復如此神速還不得多謝謝王家的藥湯，他們自然是好心，可誰也不知道好心會不會有好報。”
“所以姑娘想好了一定要扔這茉莉嗎”
“扔我再也不想看到它，看到它我就覺得心煩，管他什麼皇途什麼安神，有多遠就放多遠，一把火燒了最好。”
“姑娘，這好歹纔剛剛出了正月，讓人瞧見咱們院兒燒東西，不太好吧”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反正也做不成什麼親戚。一羣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鄰居罷了，誰有功夫來管咱們的閒事”
“奴婢能問問姑娘爲什麼今日一定要把這茉莉扔了呢”
“那盆茉莉是母親留下來的不錯，可卻是大夫人最開始贈給母親的或許她當時只是好心，但我瞧着卻不值得回以好報。這麼多年我去哪兒都帶着這東西，如今瞧見她的來歷我卻沒了這心情。”
裴子晗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說不捨得那是不可能的，養了這麼多年日日對着看着，就是個木頭也該被我看穿了罷。我最近只是不想見到它，怎麼處置你和蕭蕭看着來吧。”
“這茉莉本就是夏季的花，如今這寒冬整個兒裴府都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地方比姑娘這屋更暖和的了。估計移出去之後，就蔫掉了吧。”
裴子晗滿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反正被這麼摔了一下，估計也活不長了，你瞧瞧跟都斷了。”
菁菁嘆息着收拾起茉莉：“可惜了這一盆好藥材，平白無故的還沒了香料，當真是暴殄天物。”
“好好好，那你留着吧。反正只要根壓好肥施好，春天一到它又會生根發芽。”
裴子晗說完就閉起了眼睛：“明日不要叫我起牀，讓我隨意睡到什麼時辰都好，飯你們只管照常去取，若我半個時辰內還沒起牀，你們就連着把我那份兒也吃了罷。”
“姑娘是哪裏不舒服嗎”
“累，很累。”
菁菁疑惑地問：“可是和春堂那邊給姑娘小鞋穿了”
“沒有，老太太那般愛錢的哪裏捨得”裴子晗輕笑，“和春堂現在可是把我看成是個財主，畢竟傍上了王家，人家巴結都來不及呢。”
“那是爲了什麼”
“話不投機，言不由衷，累。”
菁菁沉默了，她知道自家姑娘自小就會瞧人家的臉色，也知道自家姑娘從來不喜歡和人家耍嘴皮子的威風。她們家姑娘只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着，窗前牀上哪裏都無所謂，一本書一個人就夠了。
然而今日她不僅對着老太太說了一白天，晚上又和她們這些婢女說了許多，放在平常，大概一週時間姑娘也說不了這麼多話。
菁菁悄聲地收拾着，不多時已然輕手輕腳的吹了蠟燭打簾出來了。
蕭蕭在耳房聽到聲音，打簾探出半個身子往裴子晗屋內瞧了瞧：“今兒這麼早就吹燈了，莫不是現在就睡了”
菁菁捧着茉莉四處打量着可以落腳的地方點點頭：“今日姑娘說累了，這會兒估計已經睡着了。”
“不能吧今日安神湯還沒來得及給姑娘端進去，平日裏不是安神湯都不能讓姑娘安眠的嘛如今這”
“之前是因爲體內淤血未清，鬱結未解，這才導致姑娘失眠胸悶。如今姑娘既然已經記起了從前小時候發生的事，估計着應該有我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哦，這樣啊，那日後這安神藥到底還要不要給姑娘煎”
“當然是要的啊，傻丫頭，”菁菁伸出手指點了點蕭蕭的腦門，“這若是姑娘可是要請你喫冰的”
蕭蕭盯着菁菁調笑的神情微微發愣：“好姐姐，什麼是喫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