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裹攜着至極的冷意,將疼痛瞬間逼出,使創傷麻痹。
裴奈咬着牙,“太子愚庸無能,蕭彬惡行多端,我拼死救阿逸,不止因爲他是我的外甥,也因爲他是天耀唯一的希望。”
周明放的目光還落在她的傷口上,眼中卻已流出欽佩之意。
在凜冽的寒風中,裴奈遽然笑了笑,右手已經鬆開,她撿起了地上的長槍,說道:“你是我目前所交手的人中最厲害的那一個,不過,也只會是從前。”
七尺長的槍棒在裴奈手中豎直一轉,掠地揚起塵雪,裴奈借勢站立回身,槍鋒直朝周明放劃去。
周明放用斧身一擋,便發出金屬撞擊的巨響。
裴奈也不退,歸墨槍頂住他的長斧,她連衝兩步,右手穩定着槍身,卻不斷前滑,臨近時頃刻間一個轉身,左右手互換,長槍又一次給了斧身壓力,她卻同時借轉身一個後踢腿,踢在了周明放胸前。
周明放胸口有傷,喫痛後退。
裴奈左臂帶槍轉過半圓,腿落地的同時,槍尾已精準撞在斧柄上。
斧頭一側,立時朝裴奈砍來,卻因力道不穩失了威力。裴奈收槍避開,連轉兩圈,有勁風捲地而起,攜雪四揚。
槍桿頂在地上爲她做了支撐,裴奈躍地而起,目標只有一個,便是眼前的周明放。
長槍自上而下狠狠劈去,鋒芒乍現,似白虹追月,強大的氣流斬裂大地,狂風擊起兩道雪牆,又在瞬間轟然倒塌。
裴家槍第九式,江山移步。
滾滾的血液涌入地縫,裴奈落地起身,周明放跪倒在地坑中,已然面目全非。
如能遺忘呼呼作響的風聲,四周該是一片死寂。
沒人能相信陶江天斧會死在女人的槍下,慘敗至斯,他的手下們漸漸回過神來,怒喊着一齊衝去,裴奈轉身相迎,槍鋒劃過平白雪地,猶如帶血行筆。
金石相擊,琅琅作響。
與裴家槍一比,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彷彿初習武學的稚童。
那是渾然天成的一招一式,對敵之人無不被氣勢所壓迫,這便是撐起天耀江山,守護萬土和平的力量,逐北裴家槍......
所有人都能發現,眼前的女人槍法自片刻前更加穩準精進,在一次戰鬥中就能得到如此提升,這究竟是怎樣的武學天賦?他們這樣想着,就在疑惑中一一倒下。
利刃劃過空中,似閃電脫雲,又似流星追隕,電光火石間,是一次又一次擊殺。
血落滿地,哀嚎鋪疆。
當每一個招式都施展到近乎完美,裴奈,便猶如戰場上的修羅。
當長槍落定,最後的敵人也跌入遍染紅色的大雪中,周遭唯剩下磨人心絃的闃寂。
蕭逸維持着揚頭的動作,面前的手如玉筍般美麗,此刻卻沾滿了血滴。他的右手已凍得青紫,艱難地搭在她的掌心,裴奈拉他,他卻起不來身。
“腿部受傷了嗎?”裴奈向下觀察後說道。
“嗯。”蕭逸用鼻腔發出聲音。
裴奈轉身蹲下,“上來,我揹你離開。”
蕭逸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只是將身子一點點挪過去,等他整個人趴在了裴奈背上,裴奈才托住他的雙腿緩緩起身。
不遠處有一些動靜,那是血泊中的周明放。
裴奈知道他沒有能力再反抗,便揹着小小的蕭逸,向遠處受了驚嚇的馬匹走去。
他們慢慢靠近了周明放,聽到那人用極微弱的聲音說道:“想知道我爲什麼會幫蕭彬嗎?”
周明放仍在原地未曾移動,身體不住顫抖,咳出血來。
這是臨死的迴光返照,他已經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艱難開口,“你的丈夫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裴家該提防一些,就算事成,只怕這天下......也未必姓蕭。”
裴奈和蕭逸都沒有接話,隨着最末的話音消逝,周明放的身體徹底僵住。如果在場還有其他人,也定會感嘆,好一代俠者六江,死後屍身不倒。
裴奈沒有多看,繼續朝遠處走去,“你不害怕嗎?”
背後的蕭逸頓了下,“害怕什麼?”
“死了這麼多人。”
蕭逸沒料到出生在將軍世家的她,會以這種問題開口,便說道:“見慣了。”
“你怎麼小小年紀,說話這麼老成?”
這個問題蕭逸以前也未曾想過,他以爲同齡的孩子也該是這般模樣。
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爲什麼幫我?你的祖先戰功赫赫,沒有哪個家族的榮譽會達到這樣的頂峯,你明明可以像那人所說,置身事外。”
裴奈側着頭看了他一眼,“一代裴家人守護一代疆土,服從一代君主,不巧,裴家傳到這一代就剩我了,而蕭家這一輩能入眼的,只有還沒長大的你了。所以沒法子,看樣子命中註定,我要爲之赴湯蹈火的人,是你。”
她的馬先前沒有拴,此刻受驚跑到了遠處的土坡附近,裴奈又擡了下蕭逸的腿,好像有些喫力。
“放我下來吧。”蕭逸有些不忍心。
裴奈搖頭,“沒事,你腿上的傷走不了幾步的,我倒感覺還行。”
蕭逸眼前閃過裴奈方纔拼死相護的畫面,總覺得這真是個愛逞強的女人,便說道:“你本只是個女子,不必承擔祖輩留下來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