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刀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鬥而不破(上)
    兵荒馬亂,喊殺聲從世界的一個盡頭,傳到了另一個盡頭。

    血水灑滿空中,他看到老父親頭頂金色兜鍪,聲嘶力竭的大吼。

    而他這位滿身血污的少將軍,被手下親信搶救回來,哪怕要爬回去再戰,也無人願意和他一起赴死。

    兵敗如山倒!

    那十位衝殺在第一線的敵將,成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

    他的宏圖壯志、一腔熱血,就被這麼澆滅了。

    二十歲以前,他以爲自己是一輩子的人上人,然而到了三十歲,他覺的自己人生差不多結束了。

    他看到自己被人用刀砍下了腦袋,血水飆飛。

    費錦一下子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一擡頭,夜色朦朧。

    這幾年他一直是這樣,要麼昏沉的睡到晌午,要麼一大早就醒來,然後昏昏然的坐到天明。

    有的時候,他自己都在疑惑,他的報仇雪恨,到底是真心這麼想的,還只是找這麼一個藉口,苟延殘喘的活着,讓自己子虛烏有的自尊,多少保留一兩分。

    費錦走入一間廂房中,廂房應該是很多日沒有打掃了,蜘蛛網和灰塵很重,他走到架子前,那裏放了一口槍,這一口槍是頂級道器,是他成年時的禮物,仿的是唐國名將單雄信的名槍——寒骨白。

    《酉陽雜俎·語資》:‘單雄信幼時,學堂前置一棗樹,至年十八,伐爲槍,長丈七尺,刃重七十斤,號爲寒骨白。嘗與秦王相遇,秦王以大白羽射中刃,火出,爲尉遲敬德攔斬。’

    費錦摸着血跡斑斑的槍頭,猛的把它拔起,揮舞兩下,一時間寒光閃爍。

    然而僅過三四息間,費錦便開始悵然若失,跌坐在地,那一瞬間的熱血如潮水般退卻。

    門外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

    時間在人失意時,總是格外的漫長,費錦這一坐,也不知坐了多久,心頭在苦水裏翻滾,一直到敲門聲響起。

    “少將軍,少將軍,我家少爺有請!”

    鎮北伯並非是血裔名族,而是在古國末期,棄妖皇大肆賣官鬻爵,祖上捐的名頭。

    誰曾想祖輩藉此擠不進這名族圈子,子孫卻靠此發跡了。

    做爲‘租界’最大的掮客之一,費錦也是花了大代價,纔跟這鎮北伯的長子皇甫奇攀上了交情。

    他匆匆跟着這皇甫家的僕人來到了一座豪奢的‘花園房’,繞過大門,從給僕人和家犬的小門鑽了進去。

    對此費錦一貫的習以爲常。

    皇甫奇開門見山:“天勇軍那裏出事了!”

    “什麼!?”

    “所有兵卒全部被轉化成屍人、包括民夫、僕從總共不下十萬之衆,現在正漫山遍野的殺人喫人,這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這、公子……這怎麼可能呢。”

    費錦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

    “衆所周知,轉化屍武人有兩種途徑,一種是被屍血沾染,一種是服食屍肉,這支兵馬近三分之一的糧食,不都是你供給的麼!”

    費錦心一沉,這糧食中的相當一部分,可都是對方從關外、乃至海外運來的,他這是要把自己從中抽出去了!

    他目光隱祕的往四周一瞥,果不其然,周圍隱隱約約的出現了幾道人影,氣勢都不弱。

    而且對方身後,同樣站着一位面無表情的中年人。

    他面上表情依舊惶恐不安,但是眼中狠意一閃而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匍匐爬到皇甫奇身邊,抱着對方腿哀求道:

    “公子,公子,我可是您的走狗,您可千萬要在這時拉我一把啊!”

    “你——”

    皇甫奇不屑的一笑,剛要開口,費錦暴起,手中短刀直往對方脖子上插去。

    一票換一票,大不了魚死網破。

    皇甫奇表情瞬間變成了驚駭,誰也沒想到,這廢將軍之子一直伏低做小,好似打斷了骨頭的野狗,如今竟然還有拼命一搏的勇氣!

    然而背後那道身影瞬間出現在二人之間,短刀毫無阻礙的刺入對方胸膛,然後對方大腿猛的一蹬,直接把費錦踹出三丈之外,腹部劇痛,口吐酸水,腦中更是一陣天旋地轉。

    ‘什麼時候,自己連別人一腳都擋不住了麼,當年的自己,雖然拳術沒達到一流之境,但也是二流巔峯的水準啊!’

    ‘可惜,要是警惡刀還在的話,我怎麼會自投羅網,哦,對了,警惡刀已經壞了。’

    那人沒搭理已經弓成蝦子的費錦,手緩緩摸到胸口,緩緩把匕首拔了出來,傷口處好似有一道符光閃過,那傷口就像是被膠水塗了一遍,重新黏合了起來。

    “你們都是幹什麼喫的!雜種!廢物!叛徒叛徒叛徒!”

    皇甫奇心有餘悸,一邊大罵衝上來的拳師,一邊用腳狠狠的踢在費錦的臉上、腹部、胯部,打的他混身是血。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我還要帶回去審問呢。”

    “是,這小子就交給您了,我回頭會給您奉萬兩靈銀,一百桶雷鉛火藥、一百桶九鍊汞水,童使者。”

    “你最好期盼這小子嘴裏能挖出一些有用的資料,不然我這區區一個西方除魔使者,可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省得,小人省得!”

    皇甫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天兵司的天,可是這巨城的天!

    ……

    “看來我那位親愛的同僚已經發現不對勁了,此刻怕是盡遣人手,正在瘋狂搜尋他那位主子的蹤影呢。”

    在蜘蛛貴族的一處祕密基地中,施邪兒嘻嘻一笑,滿臉的狡黠與得意。

    事實上,當晚她和戚籠突圍之後,便就悄悄潛入城中,把屬於她這一系的人馬全部轉移。

    這個過程中,閆靈鳳兄妹起了大用,除了他們家族內部,沒人知道蜘蛛貴族的網織的有多深。

    刨除戚籠的關係,他們也很樂意讓一位宗師,而且是皇城司的斬邪大將欠下人情。

    皇城司可是關外除了都督府外,最大的超級勢力,關係一旦打通,那可是潑天的利益。

    “我說將軍,別人家的衙門可都是大將當家,神道長吏最多負責監視,爲什麼輪到我們這裏,卻被對方攆着跑。”

    鳥不飛盯着對方風情萬種、志得意滿的表情,一臉狐疑,他總覺得自己頭上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那不是水部的原因,而是刑晟的背後有着惡道宗的影子,人造天兵計劃在關內需要一個記錄者,刑晟便是這個記錄者。”

    洪小四一臉陰沉,“簡單來說,他在封神臺中的隱藏權限,是要高過正四品的,天兵司所有下轄的五籙直使功曹、天兵、鬼吏,他全有針對的手段,自然能借此招攬大批人手。”

    面對四周傳來的,若有若無的仇恨眼神,洪小四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殺了二十多個人,這些人沒當場衝過來把他幹掉,已經是相當剋制了。

    現在他心裏的火氣同樣旺盛到要殺人。

    都說老鄉見老鄉,吭的淚汪汪,沒想到刑晟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坑起自家親戚來也是一流好手!

    你這條狗命都是我爺爺從戰場裏撿回來的,你居然把我往死人堆裏坑!

    要不是戚爺說服了眼前這位斬邪大將,自己怕是要被千刀萬剮了!

    諸神可拘皇城司、七府巡道天兵司。

    你居然讓我夾在這兩股龐然大物中間被壓死,甚至還要牽扯上家族。

    那就別怪我讓我大姨變寡婦了!

    施邪兒笑吟吟的道:“此事過後,這水部的事,他說話還算不算數,那就真不一定了。”

    “他不是想要見本將軍嗎?鳥不飛,你便傳信予他,我可以跟他單獨見一面,時間,最遲不過今天。”

    鳥不飛抹了把冷汗,苦着臉道:“將軍,我這一去,就未必能回來了。”

    “本將軍相信你,再說了,你便是不回來,不還有你那三哥嘛~”

    鳥不飛不敢違抗命令,只是心道晦氣。

    ‘壞了,看來將軍是把持不住了,又被三哥這個寡婦殺手給禍害了,想我鳥天王一世英明,沒想到會屢次敗在我三哥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傢伙身上……’

    戚籠卻沒想到自己會被老五這麼埋汰,他昨夜花了極大的功夫破解八難圖,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回巨城城中,除此之外,真的是什麼都沒做。

    而且在這祕密基地中剛一落腳,便就立刻選擇了閉關。

    他準備把闖過‘八難’,帶來的強烈精神波動煉入武道精神之中。

    相信消化了這些東西后,他便能徹底掌握六道輪迴印法。

    ‘心月孤圓,光含萬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復是何物!’

    經過一夜閉關,八難途中,遭遇的一連串或恐怖、或詭異的幻象,全數被消化,最後就連菩提樹也化作了一團光。

    這是彼岸上的光芒。

    在佛門說法中,戚籠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彼岸。

    還陷入河中的,便是肉身筏的另一隻腳。

    戚籠睜眼,正好看見小不化骨、還有被小不化骨手牽着手的小尼姑。

    看到戚籠醒了,戚小骨明顯很高興,叫道:“爹,你醒了!”

    戚籠笑了笑,目光看向小尼姑。

    “佛前佛後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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