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寤靈之女,肖浮萍。
他是怪自己的,不能保住摯友,而今,連他的血脈都不能安妥歸置。
成明暗中計劃着爲她改洗身份,連背景人家都已經找好了,能讓她一世無憂,再好不過。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行動。
傷愈歸京後,他突然被祕提到大理寺,後被聖上賜了鴆酒。滿朝文武皆知當朝太子私通敵國,謀反證據只有負責審訊此案的人以及先帝知曉。入獄到被鴆死,不過三五日的功夫,速度之快,與當初處決叛亂的肖將軍,過之無不及。
先帝,是頗寵愛這個兒子的,能將東宮賜死,還如此之迅速,可見心底便是相信謀亂一事。
肖將軍獲罪與成明太子獲罪雖時隔一年,然卻並非偶然。可以說,牽連甚大。
原來,當年肖寤靈發現邴州左衛營大將軍羅永德有謀逆之心,暗中往來垚國。於是便欲呈書聖聽。信中所言,將一切陳述的清清楚楚。只書信尚未到達上都,信衛便被羅永德勾結的垚國人中道攔殺。垚國太子夜訪碩州北衛營,之後便傳出崇霰大將軍私通敵寇的消息。
昭獄之前,其女肖浮萍隻身從北營逃至上都,費盡幾番周折纔在大理寺臺的一個背陰處得見東宮。彼時,成明太子正牽扯進一樁皇親的貪瀆案,以人證身份配合大理寺查審。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先帝下昭獄的聖旨很快,他得知的時候,人已經監於刑部內獄。之後再見,便是那個人的屍身,
未能保住故交,尤其在看到那已經潰爛了半邊的臉時,他險些崩潰。
儲君之位,天上地下沒有比這更兇險的了,金鑄的座椅上懸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羅永德在一日,便註定世無寧日一日。
他出使垚國,是有自己目的的。只是,未尋得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紅塵太波雲詭譎。
他明明是因自己而死的啊,絳白。
成明覺得,自己纔是那個罪人。
岳陽乃是他們相交識得的地方。彼時,他是微服的商賈客商,他乃縱馬南北的江湖俠客,一柄洛花洺劍,劍花之間,舞了江南的青蓑煙雨,揖舟豪情。
堆金砌玉權貴顯極的皇子,仗劍天涯的遊人,明明沒有交集的兩人卻是酒逢知己。
所謂醉生夢死,大約就是如此。
十壇一蓑煙雨酒入口,二人喝的酩酊大醉。酒醉,他言攬他入朝,酒醒,他爲他棄了江湖清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海晏河清,定如約而至。
他死後的頭一年,成明時常憶起那日酒醉自己說的一句:“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絳白兮守四方。”肖寤靈,字絳白,他將他的字嵌在歌志之中。“絳白,絳白。”成明噙着這兩個字,滿目晨星,慢慢睡着的面上,水紅的脣彎的恰到好處,那一定是一個美夢,有關前世今生。
江南的一蓑煙雨是很容易讓人醉的,夢裏不知身何處,醒來,半夢江湖半夢顛。
他一身清骨,骨子裏淌了江南的溫山秀水,更兼一身好武好劍,護得自己半世安寧。
何爲半世
肖寤靈是少有的天縱奇才,別人費勁半生也未必就能達到的功績,他卻只在指點之間。然應了那句古忌,慧極,夭
這人世,終不是我們能料得到底的。
後來,成明想,若不是自己當日那一句話,又何至將他拉入凡塵。
他那樣的人,應以夢爲舟,青劍作艄,點畫江湖。再或清風白露,修仙問道。絕不是入來世俗,還落得最終那樣一個結局。
絳白,絳白
我們倆要是沒有遇上,那該多好啊
如果當年在我下得岳陽樓時遇到的不是你,又或者當日金鱗餘暉下,牽一騎的你登樓而來之時手中提的不是那江南的一蓑煙雨酒,而是毒藥。毒死我,該多好。
絳白
絳白啊
他是杏花塢裏的少年郎。他是賢明溫柔的謙謙皇子。十九載心心相惜,相伴相助。那年說的共造太平盛世,未有等來海晏河清。被迫飲下那杯毒酒,臨死前,彷彿聽到了絳白爲他敲起的,山河破碎的聲音,五臟六腑,燃的支離破碎。
絳白,他死之前,也是這般的感受吧。
昭寧二十五年,太子成明叛國,賜鴆酒,歿。
叛國之證垚國皇家祕製毒藥,曲戎,永封存懸於大理寺閣,無旨不得入,無旨不得閱,,無旨不得調。
當年京中人人皆知,成明出使垚國,得來絕世毒藥,意欲毒害先帝篡位,幸而被發現。漳郡屠村一案,亦是在太子殿下入了村之後。屠村,只因有人說了肖寤靈一句壞話。屠殺,也是對先帝專橫的不滿以及憎恨。
弒父弒君,先帝爺怒極,三天都沒有平息,最終親賜了毒酒。
死之時,他未有爲自己辯解一句。
三月前,州順府的盧大人接到關於京畿之中人口失蹤的案子,後又於公堂之上發現半枚軍符。
按理,大理寺和州順府各司其職,並不相干。只是,京畿人口失蹤牽扯出其他三樁冤弊陳案,崇霰將軍肖氏抄家案,漳郡屠村案,以及成明太子謀逆案。按照慣制,除去頭一樁,其他都應由大理寺重審纔是。只人口失蹤本來就是由州順府來查辦的,其他三樁相互牽制,雖牽出了職權之外的舊事,然因其掌握的證據多,更曉得來龍去脈,聖上特允移交盧季安重審新舊案。
叛臣羅永德結黨營私,勾結敵國,殘害忠將,屠戮百姓,構陷太子,罪不容誅。與之結黨的反臣,亦被一網打盡,未有漏網之魚。之後,朝廷放旨,京試科考提前一年,以迅速補給所缺官位人才。
冤案得以重審昭雪,奸人伏法,忠臣良將,已逝成明太子得以正名,百姓茶餘飯後唏噓多嘆,又覺大快人心。
“原,你竟是肖將軍的外甥。”
打量着這個眉眼皆異常好看的白衣男子,成安皇要笑不笑,眼中卻無半點笑的形容。“這些年,讓你棲居翰林這一小小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明月動了動喉嚨,未說出話來。那方不解問道:“對了,你母舅姓肖。朕記得,肖將軍有一個姐姐,夫家是草塘的,乃一大家族,高姓,爲何你姓明”
成安皇望着他,待他回答,似很好奇。
明月言:“微臣自幼長於姑母家,便隨了這個姓。”
那方點點頭,原是如此。他又問:“自幼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吧”
聖上今是怎麼了,怎頻頻問及他過往的私事。
只怔了片刻,明月坦言:“無,姑父姑母獨微臣一子,待微臣亦視如己出,極好。”
在那他還識得一珍之又重青梅竹馬,如何會不好。
若非母家一場變故,給母舅沉冤昭雪,明月想,他惟願永生永世留在那個地方,不入世。自小身邊便不乏人說他長得最像舅舅,無論氣度,神韻。便是舅舅的獨女表妹萍萍也沒有他神似。他更記得,兒時舅舅肖寤靈常來明家,自己幾乎是他教導長大的,直到七歲起,才很少見了。後來得知,舅舅做了北營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