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五 雪草芥 3
    “關令大人的傷勢破頗重,傷及脾肺,月餘之內,應得好生調理,否則,當心落下病根啊。老朽這就給你們寫兩張方子,按方抓藥,外敷加內服,外敷兩日勤換一次,不可懈怠。”

    大夫提筆寫了兩張藥方,江憐接過略略看了一下,好在都是極易尋得的藥草,城中便有,否則,以兗亭關中瘟疫橫行又草藥匱乏的情況,恐怕自己得爲了他王昭雲的老命,親自領人出城上山刨土挖藥草不可

    江憐將藥方交給從行的親衛,親自囑咐:“按藥方抓藥,快點,不準耽擱”

    “是”侍衛拿方子領了命,訓練有素的出了關令府,哪裏敢耽擱。那可是一關之令啊,抵抗羌人,上陣殺敵,兗亭關一城百姓,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和前程都系在他一人身上,那方有一點差池,可不得了

    王昭雲喚了聲江憐,想讓其扶自己坐起來,躺着傷口太痛了。只是那方有意裝聾,作沒聽見,半天也不見人要來扶自己一把。王昭雲實在忍不住痛,只能自力更生,自家杵着牀板慢慢往牀檐頭靠。

    江憐抱着雙臂杵在一邊當個門神,冷麪冷臉那種。見他折騰的元氣大傷,江憐露出似笑非笑的臉色。天下不安分第一,王顧之

    “讓你別亂動你便好好躺着別亂動,傷口再崩裂開來,我還得跑腿請人來扎收拾,王顧之,支使累死我你就心滿意足了”江憐婆婆媽媽,頗有老媽子精神。倒也心硬,至終都是冷眼旁觀,真沒有上去搭一把手。

    王昭雲勉勵從牀上坐起身來,折騰了一番,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靠姿,傷口才不那麼難受了,但還是突突跳個不停,痛的厲害。一張臉慘白得緊,嘴珉得緊緊的,很是忍耐,可見是真疼。

    痛纔好哩,痛死他,才能長記性喲。

    “你就恨巴不得痛死我,好給我收屍,是嗎”靠着緩了好一會兒,王昭雲才望着那個門神道。

    江憐冷笑:“收屍那也得陳繼留我才能收得不是,你信不信他把你挫骨揚灰,灰灰都不給你留”

    王昭雲皺了皺眉,額頭又開始流汗。折騰那一番,剛扎的傷口又浸出紅,身爲武將,他不怕疼,但也不扛疼啊。凡俗肉胎,痛感,他不比別人鈍多少。

    江憐抱着手手,真真是把作壁上觀盡了個徹底。

    “渴,”

    倒騰半天,王昭雲疼得口乾舌燥。

    那方頓了一下,往桌邊邊用粗茶杯到了一杯水遞過來,體諒他手動不得,怕再次牽動劍傷,親自喂他,動作也算的溫柔,臉色難看些。

    江憐終究還是頗寵慣着王昭雲的。

    “朝中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喝完水,王昭雲問。城中情勢不容樂觀,最多再等三日,若還是沒有消息,恐不能等了,用極端手段,也未必不可。

    江憐曉得他在算計計劃什麼,瘟疫絕不能不控,然冒欺君殺頭的險去做,未免不是殺雞取卵自毀長城。私開官倉,固能救得城中百姓,然他王昭雲若因此犯下殺頭重罪被砍了頭,朝廷的損失,關中百姓的依靠,往後又來仰仗誰有幾個能像他一樣忠心爲國,真真做到愛民如子

    他,確是一名披肝瀝膽的忠臣良將,他在便是百姓之福。只不知道天佑不佑他。因爲陳繼要他死。

    陳繼賭的就是他一定會爲了關中百姓私開國倉。不費一兵一力,便可以將王昭雲弄死,兵不血刃就是如此了。輕輕鬆鬆弄死別人,還不讓自己的手沾上血腥。到頭他的死又與他陳繼什麼干係,說穿不過是王昭雲以身犯險罪有應得而已

    論陰險謀籌,王昭雲非是陳繼的對手啊,再勿相提並論。

    “私開國倉的事情,你再慎重一下,畢竟”江憐忍不住勸他,怕他一個等不及,阻都阻不了,就要完蛋。

    “有甚慎重可言,這還消比較麼,百姓之安危冷暖,自然是首要的,若是連他們的生死皆護不了,我又有什麼資格做這兗亭關的關令,鎮邊的將軍。”他直言,直擊人肺腑。

    “王顧之”

    江憐拔高了聲音以示喝斥警告,冷冷的看着那痛死活該的人。

    陳繼說的沒錯,他是自尋死路的陳繼才最瞭解他啊,將他的一分一寸算計的清清楚楚,算到骨子裏面去,連以什麼樣的方式送他去死,何時死都算計的明白了,這纔是高手中的高手。

    聽聽他剛纔說的又是什麼話,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他也不能完全不爲自家周全顧慮一下,這般身家性命皆付,連給自己轉圜置之死地後生的機會都不留。他王昭雲,是凡人啊,何須偉大如先賢聖人一樣,剛烈的這般容不得沙子

    多時,江憐就覺得,他要是平庸俗氣些,貪婪怕死些,也小人唯利是圖些,何至於讓他操這麼多心。

    陳繼這個狼心狗肺小畜生

    邏輯是這樣的。陳繼覺得王昭雲欠他的,王昭雲覺得自己欠陳繼的,而江憐覺得自己欠王昭雲的。

    千絲萬緒,同袍之宜加同年之宜盡到他這個地步,還要操心他的生死。箇中無奈辛苦,江憐猶如得了隱疾,無處可訴。

    “你說的輕巧,生生死死,不費氣力。你要死,我給你收屍就是了,我也攔不住你不是。左右我就是天遣派來給你打雜的。只要陳繼給你留屍身,就是一塊殘肢碎片,我也能給你將葬禮辦的鳳鳳光光,絕不薄葬若是不巧讓我說中,你讓他一把大火燒化揚了灰,我也給你建個衣冠冢,不將你薄待。不過,挫骨揚灰不是好死,午夜夢迴魂兮歸來兮日,你別來跟我喊疼。”

    王昭雲被他說的笑了,牽動傷口,齜牙咧嘴。

    “還魂兮歸來兮,江憐,你酸不酸”

    “怎麼,只許你王昭雲當翩翩儒將,我江憐就吟不得兩句詩,賦不得一句詞,附庸不得個風雅”江憐冷笑。

    王昭雲點點頭,自然是許的。

    “你看重一下自己的性命,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知你頂天立地,毫不畏懼。只是死再陳繼的手裏,你就甘心,兗亭關的百姓,誰來護何況,”他一頓

    “宋城,又當如何自處”

    提及這個名字,王昭雲神色有了異樣,那是與俊儒溫柔毫不相干的漠然。這人什麼都好,容得天下,就是容不下那個女子。他把他所有的好都給了世人,卻獨獨留了心冷給最不該給的那人。

    宋城,是他的髮妻啊,同心結發了的,卻沒有得到他的一點溫情呵護。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王昭雲又是何等的無情

    提及她,王昭雲便閉目假寐了,見他這般,江憐心知多說無益,便也住了口。

    再言,已是其他的事情。

    關中近來是個多事之秋,羌胡那邊,又開始有動靜,頻頻騷擾。看他如今模樣,江憐就沒有將剛纔得來的消息告知於他。不過,遲早他也是會曉得的。

    兗亭關城內的山廟門前盡是瘟疫患者,布粥施藥的人遠遠不夠。患者有急劇增多的趨勢,城中草藥食物卻是銳減,沒有補給,遲早告罄,這是個大問題。

    一個身着白衣裳的女子穿梭於疫者間,爲這些人切脈施針,又給一些外傷的人包紮。感染瘟疫的一些人開始出現其他症狀,有些皮膚已經開始腐爛化膿,人卻是鮮活,活活飽受着疫病的折磨。

    “你且忍耐着些”她開口,輕輕擡起那人的手,小心的給人處理腐肉,刮腐剔肉的痛楚讓一個壯年男子都疼的面部抽搐。這鼠疫太霸道了,生生將人折磨的不人不鬼。

    化膿了就必須清除腐肉,待蔓延全身,便只能死。

    只是,這樣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終究不是上策,白白受了折磨不說,最終可能還是保不住命。

    “宋大夫,還是我來吧,您去休息會兒。”一個老大夫道。

    宋城將刮下來的腐肉用稻草除了,清水洗了刀,又用火仔細燒了個通透,這才遞過去給人。老大夫接過她手裏的活,繼續幫下一個人處理傷口。

    “煮湯藥的麻苓草可還有”

    老大夫一邊刮理傷口一邊答道:“有,只不多了,應還夠兩日的分,不過,”望着越來越多的瘟疫患者,張大夫顫抖着年邁的身子,站起來搖搖頭嘆言:“照這樣下去,明日若再增加,恐兩日亦用不到。”

    宋城皺眉,頗憂心忡忡。

    “城外的赴君山上還能採的一些,我去採些回來。”她言。

    “這如何行”聽聞她提議要出城,張大夫顫着鬍鬚激動道:“兗亭關內泛瘟疫,城外方圓二十里,亦是如此,你去,出了事情,如何了得”

    聽她要出城去採藥,周圍的人都圍過來,有阻止有勸解的,現下,出城有多危險,就不用多說了。她乃是關令大人的夫人,若是出了何問題,可如何是好。

    衆人七嘴八舌,宋城知道他們擔憂什麼。出城固然危險,然百姓的生死也是至關重要的。況,她也非魯莽之人,採藥的事情,稍思量,她已經有了相對安全可靠的對策。

    此地大夫有限,懂藥理,能識得麻苓草的人不多,她帶頭,領幾個身強體健的人去,還是可行的。

    聽了她的提議,衆人雖還是不太在贊同,卻也沒有方纔那般反對了,目前,確沒有更好的辦法,此地的人都等着麻苓草救命。

    張大夫親自點了幾個可靠的人隨她去。這些都是平民百姓,生死關頭,大夥擰成一股勁,十分和善,也對這個以己力默默救人的年輕夫人十分敬重。王昭雲將軍護國護民,他的夫人亦這般,百姓皆都覺得,他夫婦二人,甚是般配。

    只一點奇怪,衆人都喚她宋大夫,而非貫以夫家的姓氏稱她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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