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詭異的場景,實不多見。若非必要,誰又會冒死來這要人命的地方。大任於斯,縱是這些大字不識的白丁粗漢,也純樸良善,小怯大勇。而她雖爲女子,卻亦是君子。宋城,是兗亭關百姓的救命菩薩,救苦救難,渡人生死苦痛的良醫,更是他等的希望。思及此,阿曾稍稍往她側前方的地方挪了挪,如果有什麼不測,也確保她不會被第一個傷到。關令夫人,已經爲他們做的夠多了。就在這時,那惹人伶仃大作的始作俑者終於露出廬山真容。只聽刺溜一聲滑響,一腰口粗淺的蟒蛇自草叢深出遊出來,烏目沉滯,嗔態畢露,周身鱗皮青色,溼溼噠噠的。竟然是蟒蛇這個時節,蛇不是應該都冬眠了嗎
是了,雖是入了冬,卻不到最冷的時候,遇到蛇類亦不足爲奇,非是所有的動物都隱藏冬眠了,這羣不速之客擾了它的清淨。宋城示意衆人不要輕舉妄動,蟒蛇雖長的嚇人,尋常不輕易攻擊人。若是飢餓,將人吞入腹中亦不是絕非可能。豈不聞,蛇吞象宋城緊握住手中的藥粉,神色沉凝冷靜自持,額頭微微出汗。若不測此物攻擊過來,她需保得大夥安全才是。是也手中藥包一刻也沒有松過。這東西確實受了他等驚嚇才從安逸的草叢裏溜出來,無意傷人。慢慢滕藤滑出來後,刺溜一下甩尾滑向林子深處去了,所過處,留下溼噠噠黏糊糊的液體,是那物什口中流出來的口水和身體上噌下來的晦物。無毒,就是十分難聞。“嚇死我了,剛剛好險,我還以爲,會喫人呢”小俊後驚,嚇得腦門溼了。“宋大夫,這東西不會再回來吧”若是如此,實在怕人,很是不放心。其他幾個人也望過來,顯然也擔心。
“蟒蛇又不是人,既走了又怎還會掉轉再來攻擊我們,不準給宋大夫添亂,都拿好自己的東西,別落下了什麼,免得再回頭來找耽擱宋大夫幫我們尋藥。”也是,異類再聰明又哪裏聰明得過人。其他人也點點頭,再同意不過。
“走吧”宋城見衆人都整裝好了,領着他們繼續往林子深處行去。除了剛纔那一番波折,一路也算平靜。天無絕人之路,大約又行了一二個時辰,再次見到了大片麻苓草,十分順利。
見到救命的草藥,大夥忙不迭割了堆在地上,又陸續裝在竹背篼裏,復壓了嚴嚴實實幾大筐,此行收穫頗豐,破廟裏的疫患,算得有救了,只要能拖等到朝廷的支援,便能活下去。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大夥兒將竹筐壓滿後,面上難抑喜悅,阿曾招呼了衆人,正準備打道回破廟,發現宋城並不在其中。
“宋大夫呢”阿曾一驚。
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這才發現,宋大夫確實不再其中。
興許採藥走出視線了。小俊扯着嗓子喊了幾聲,無人應答。
果然還是出事了。
阿曾煞白了面。
“宋大夫會去哪兒”“不會是被野獸叼走了吧”有人慌了神。深山老林危險重重,這也是很有可能的,方纔他們只顧着採藥了,便沒太有人注意宋大夫,若是若是有個萬一,他等可如何回去交代
“住口”阿曾穩了穩神,呵斥道。
被他一呵,其他幾人閉了嘴。宋大夫是有分寸的人,比他們更懂如何保護自己,說白了這一路都是她護着他們來,她定不會輕易出事,阿曾相信。立即召集其他人就近尋找。
大聲呼喊可能會引來林深處的獸類,但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一時間樹林裏都是呼喊宋大夫的聲音。
不過才喊了幾聲,便有人應了。
宋城並沒有走遠。
“我在這”
聲音從低坎處傳來,不很大,還有些喫力。
將地上那人簡單包紮了下防止流血太多。費了大力氣將人扶在肩上。那人雖受了傷,好在還有兩三分的清醒意識,沒有將全部重量壓在她肩膀胳膊上,雖如此,也讓她着實夠嗆。實在太沉了
宋城是在採藥的時候發現這個人的,應是從地勢高處滾落下來的,被一棵橫地枯朽長滿地衣綠苔的枯樹枝擋在了低坎處。那一身的傷,可見不是與人便是與什麼兇猛得很的獸搏鬥過一番,若非被人發現,何時在這斷了氣,又或者被野獸叼走也未可料。
兩個大漢將人架上來,尋個勉強平整的地兒將人放平了,實在沉
那人半閡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一下,大約沒有力氣了。臉上很多劃傷,尤其手臂處,像被猛獸撕的,能留下一條命,不易。
從衣着,此人應不是中原的。
赴君山北出一個郡的距離便是羌夷的地域,兗州與,夏,胡兩族毗鄰接壤,外夷往來於中原的地土,本就不是少見多怪的事。
“宋大夫,你的手”
有人注意到她手心有紅色,在滴血。
“我沒事,皮外傷,不妨事。”
方纔在救人的時候蹭傷了手掌。起初她扶那人沒扶起來,自己倒被貫在地上,好在用手撐住了地面,否則勢必摔到腿骨,身爲醫者,她確實懂得如何減輕傷害。
連受了傷,提起關於自己的事宋城的語氣都是冷冷清清的,不曉得的,還以爲她就是這樣不近人情。他們卻是曉得,宋大夫,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他們的希望,一雪白衣是藥香,也是暖香,面冷心慈,大菩薩者
“你們過來,將他的腿摁住。”那人腿又在流血,宋城招呼衆人上來幫忙。
簡單搗碎了草藥,宋城撕下衣布給他從新包,熟稔利落。
“宋大夫,此人如何處理”
現在兗亭關正在鬧瘟疫,把這人帶回去,不見得便能救他一命。
“讓我想想。”宋城面色有些白,雖是皮外傷如何不痛。
止血的草藥已經給那人用完,宋城起身要弄點來敷在自家手上,太疼。只剛一動,還沒站起身來,那人大約是覺得要被放棄了,習武之人天然的警惕,一把拉住她,使出渾身力氣緊攥住她的手臂。人雖半昏半迷,說出的話卻是堅定有力,還略略帶有一二分的脅迫和懇求,“帶我一起走”
宋城被他拽得生疼。人都傷成這幅模樣,還有這等氣力。
那人一直半閡這眼,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這救命一拽上,睜眼的力氣都分攤不上。絕不鬆手。這一放死在這還是輕的,野獸叼了去,誓要屍骨無存。
高度的警惕和敏銳的察覺讓他很容易便辨識出這雖是個女子,卻爲這些大漢的主心骨。能不能活命帶上自己一塊兒,便是她一句話。但若她敢拒絕,他便扭斷她的脖子
受傷的那隻手因爲使勁攥住她,血汩汩的流個不停,另一隻手被男子隱在身後,是蓄勢待發鎖喉要命的樣子,沒有人曉得。
宋城被他捏得骨頭要碎掉,卻是不吭一聲。面冷心熱的人,連疼叫都不懂得。
見狀小俊怒,“你這人怎麼這樣,宋大夫好心救你性命,你竟如此恩將仇報,鬆手,鬆手,快點鬆手”說着就拳打腳踢去打那人的手,專挑傷口使勁兒揍,傷口不斷往外冒出血,那人卻是沒有鬆懈一下。小俊心虛得心顫,這種人真是從來沒見過
“宋大夫,我們還是不要管他了,再拖下去,怕是下午酉時也回不到廟中,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天越晚,此地越險。這人又不是我們中原的人,死了便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趁人之危揍的那幾拳,小俊說不出所以然,心頭卻是彆扭。對自家都如此心狠,恐非是善類,小俊不敢將此話說出來。
受如此重傷,那人除了緊緊拽着宋城,卻哼也不哼一下。誰都沒有說話,靜得異常。
爲醫者,有救無類。便是野獸,只要它不攻擊傷人,能救,緣何不救
宋城擡起另一隻手要掰開他的,那人不松反緊。
她果然是不救自己那就怪不得他了。藏在身後的那隻手蓄勢,就等她低下頭來便一把鎖住她的喉嚨,扭斷她的脖子。
宋城手掌覆上去,撬了撬男子的手指,沒有鬆動。瞧着他手臂上的血流個不斷,宋城越加皺了眉,不聽話的病人從來都是她最不喜的,這便與自殘無異了,枉費醫者心血。只他這般也無可厚非,不過是怕他們棄他不顧而已,想來也是惜命。宋城稍稍心慰了些,於是開口言。聲音一如既往,雖清冷,倒算輕軟,如春雷平底驚柔,珠脆滾盤。
“你鬆開些,血再繼續流淌,這手,便要廢了,”
那人僵了一僵,半響如言慢慢試探鬆了手。
“宋大夫,這”小俊不知道該如何,神色不解又擔憂,還心怕,反對的話說不出口,不曉得如何說。
“宋大夫,咱們冒然帶一個非中原的人回去,會不會不妥當,王將軍那兒”阿曾也略略覺得不妥。
衆人都望向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