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五 雪草芥 11
    宋城纔到城門就被王昭雲營下的人攔住,是江憐命人守在這裏的,說天黑之前一看到人請她立馬到城郊的別院,事關要緊,倘若天黑還沒有到,就直接回關令府,勿要再外出,他會親自登門去一趟。

    宋城料想此事與王昭雲相關,速回了府。

    江憐果然早就等在府中,遠遠就瞧見一個身影在院裏踱來踱去。

    “江副使,”

    終於等來人,江憐沒有即刻切入正題,只促道:“進屋再說。”隨後率先進了屋子。

    “江副使,容我辦完三件事情,”

    江憐勉爲其難點了頭,心頭焦急又躥了躥,已在崩盤邊緣迴旋,表面還算剋制。

    她從牀底下拖出一個大木箱子,翻箱從裏面取出一個小小的妝奩,確認無誤後,即刻交給鈴兒,“將這個妝奩裏的黃稠連夜送至上都,想辦法呈到聖上面前。切記,貼身攜帶,萬不可弄丟。”

    隨後將腰間的玉佩解給鐺兒,“這個玉佩,連夜送到赤霞荘,讓我的師父書信至上都焚陽府,要快。”

    又喚來王昭雲的親衛:“備足紙筆,讓城中請願的百姓上萬言聖請好之後,快馬加鞭送至中書省,想辦法遞交給御史臺,轉呈聖上。”

    “務必要快”她千叮萬囑。

    她說的三件事,雖不知道妝奩裏面是何物,難得她時至此刻還能這般冷靜自持拿的下主意,王昭雲到底是不會惜福,江憐微微感慨。

    只這一回,恐不是這麼好對付。

    江憐叫住她,“宋城”,他還是決定將實情相告,瞞不住,遲早,她都是要曉得的。“事情沒得這麼簡單。”

    宋城問道:“如何不簡單法”

    “王昭雲私開國倉,按律當斬,陳繼將人下獄,沒有即刻行刑,不過不想落人口實,公報私仇。左右等的不過那張名正言順的聖旨,便是你送進上都那幾樣東西中有一樣僥倖救得他性命,然也救不得他二次三次,聖上的怒火也壓不下二回三回。”

    宋城望着江憐,

    江憐繼續道,“王家是琅琊望族,自開國以來,於本朝有輔弼之功,手握重兵偏偏還深得人心,你若是聖上,這樣的人睡在榻邊,穩妥與否”

    宋城石化當場,身子抖得不住,形容面色十分難看。

    “不,不”

    “王家世代忠門烈將,忠心耿耿,”宋城抖着手,想要扶住什麼,那太可怕

    王家太得人心,遭妒,帝王術可怕就可怕在捉摸不透。

    已不僅僅是臆測。

    “我聽聞,刑部那邊接了一個案子,有人檢舉揭發禮部員外郎的公子利用職權之便走私行賄,貪瀆一案牽扯出當朝一位重臣。聖上大怒,責令刑部徹查,聖旨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到了。”

    “那位當朝重臣就是你們的大將軍是嗎”

    “不錯,”

    “子虛烏有”宋城斥

    她一直是平靜的模樣,突然拔高了聲音,江憐七尺男兒亦是驚得一怔。江憐心七上八下,王昭雲數罪並犯,暫不論身正與否,若是有人要讓他死,任何一條足以將他送下地府奈何橋。

    宋城渾身發着冷汗,像從井裏面撈出來。

    “你沒事吧”江憐終於發現她的不對。礙於男女有別,沒敢輕舉妄動,一時沒了主意,來回走了兩回纔想起找人來幫忙。宋城叫住人,按照她的指示,在她日常用的藥箱子裏取了一個瓷瓶子,宋城接過吃了兩粒,復又一盞茶的功夫,人慢慢恢復好臉色。

    醫不自醫,她倒是藝高,全無忌諱。

    “這個事情,若非無可奈何,必不會讓你曉得。然你與顧之終歸拜過天地,他的生死,再無不同你言的道理,只是不料你這樣聽不得他的壞消息。”

    宋城沒有接話。

    江憐出府門後直轉東朝營獄去,想要尋有利的東西,然計劃泡湯

    陳繼下了死令,聖旨送達之前,誰人都不能進出探監。江憐氣得眉毛直了,咒言小畜生。守營的侍衛嚇得不輕,忙不迭言雖是下獄,但絕不讓王將軍喫苦,又接過江憐手裏的飯菜盒子,這纔打躬作揖將脾氣猶如茅坑頑石的江副使送走。這尊大神,乖乖,不得了,但凡給個機會,當着那另一尊的面怕更是更了不得。也不曉得哪裏養來這麼肥的膽子。

    這邊下獄,那邊上都也沒有清閒着,朝廷諫官的直諫,百官奏疏,反對的,贊成的,附議的,御幾都要壓塌了,兗亭關的加急也是一封接着一封,大有沒完沒了之勢,氣得頭疼,簡直可惡,不坐在天下之主的這個位置上,沒有人曉得有多難

    兗亭關營獄

    雖下獄,常言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王昭雲是讀過聖賢書的,曾是太子伴讀,文武雙全,又擔兗關一帳之帥,獄中監守皆是他領過的部下。雖陳繼再三嚴令看顧,這看顧真的就成了看顧,除行動不能自由,人並沒有受委屈和折辱,三餐頗受照顧,衣物也有人換洗,是也,雖關了三兩日,王昭雲面容乾淨,冠發整潔,與狼狽毫不相干。

    養熟了的狗,再能幹,都是別人家的,這些狗東西,偷換詞意陽奉陰違乾的頭頭是道陳繼來探監的時候面色很是難看。倒是進來享福了,還不用日曬雨淋東奔西走這是仇人啊,豈容安享平和。況自己還不平和,天下定然沒有這樣的道理

    陳繼長身立在木門之外,以睥睨之態望着裏面的人,似不覺痛快,他伸手擦了擦木製牢門,嫌棄的拍手,灰塵在光亮中洋洋飛舞,他一身華衣,顯極貴極,與裏面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聽聞王將軍治軍嚴苛,馭下有術,更是以身作則,從不知犯,怎麼,這是腐朽了”

    他出語譏諷於他,意在羞他一羞

    忽而想到什麼,陳繼心裏狠狠一刺。久遠的記憶如猛獸襲來,有人避躲不及。

    王昭雲雖是望族,然向來不喜華服,加身皆爲素衣,只着葛,麻,曾在上都之中傳開美名素華謫仙人,其曾言:“桑蠶吐絲辛勞,百姓織錦亦是不易,豈不聞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其體恤百姓生活之不易,勞作之艱辛,故而懂事之後從不披錦。從軍之後,便越加簡樸了,與將士同甘共苦,生死同歸,事事身體力行,甚得軍心。

    自己也曾笑言他:“富貴的身份,貧賤的命。”

    王昭雲一笑而過,“富貴如何,貧賤又如何。”

    那時候的他們,少年得意,二三知己,快活不知憂愁是爲何物。

    思及此,陳繼越加意難平順,不平,便越加憎恨起來,佛家言,火燒功德林。嗔恨之火,又愛又恨,又毒又辣,王顧之呀王顧之

    陳繼有多恨他,他最曉得。

    只要他想要,在他手中受點折辱又算什麼,他若因此而順心,那便是值得。

    將牢門之外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無論陳繼說出何種難聽的話語,王昭雲都沒有一絲惱怒,反而像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很是寬縱,還有微微的寵溺無奈。

    阿繼、

    想要出口,忽而想到他曾說,不允許自己再這樣喚他,上次又因爲自己沒有記住這話忍不住喊了他一回便惹得他勃然大怒捅自己一劍,不願再惹他不快,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彎,吞下去換了別的稱呼。

    “惠王殿下。”

    陳繼冷目,拂袖轉身背對着人,惡語相向,話比峯尾還要毒上幾分。

    “昔日威風八面的戍邊將軍,今日成了階下之囚,滋味如何是想要開口求我看在昔日的交情和情分上放你一馬給你全屍還是受不得牢獄之苦想讓要加餐改善伙食。聖上御旨下來,若是賞你個五馬分屍,你看本宮會不會大發慈悲給你留個首級連着脖子以供後世瞻仰大將軍的威儀”他說的憤懣,外面的亮光透過營牢的天頂灑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置在光亮之中,細微塵舞動,越發顯得其孤芳獨立,略微孤獨。

    這些話確實是傷人心的。饒是王昭雲不存計較,昔日知交反目成了如今這個樣子,而他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不遺餘力最惡毒的方式,王昭雲如何能不有切膚之痛。

    黑暗裏的人默了好一會兒,開口,聲音之中帶了不自然的沙啞,“陳繼,”不是親切溫順的小字,也沒有喊他的爵號,是連名帶姓的大名,聲音一如既往溫和,無意刺得陳繼的心湖龜裂。

    連名帶姓出口那兩個字,王昭雲微有些後悔。

    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了,從王昭雲的口中。因爲天家身份的緣故,又自幼封了爵號,身份異常顯貴,從無人喚他大名。除卻教習德高望重的師長和父王母后,他的字一般也沒幾個人敢喊。

    陳繼記得,只在兒時入宮太子伴讀二人初初相識時候他叫過,且只叫過一回。因着覺得直呼其名不太禮貌,又顯生疏不親切,兩人雙雙交換了表字,之後的多少年,再沒有自王昭雲口中聽到過兩個字。

    他們,這與心中所願實在南轅北轍

    外面的人和裏面的人都僵了許久許久,彷彿雙雙作古石化。頎長的身影佇立光處一覽無餘,唯有心事從來照不到光亮。牢房裏面的人微微紅了眼,再多的話,都只凝成了最重要的一句。

    王昭雲坐在暗處,笑着問外面那人:“阿繼,你當真如此恨我”

    阿繼,

    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陳繼背對着牢門,背影清冷,甩袖子踱出獄門,“我會親手把你送上斷頭臺,你這些天喫好點”

    王昭雲苦笑。

    將本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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