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回書 >卷五 雪草芥 15
    城樓之下羌敵大旗招搖,城樓上,弓箭手待命,局勢一觸即發。羌族的先鋒將軍把手擡起來,正待揮手進攻,那邊死守的城突然開了,浩浩蕩蕩的人影從城裏齊整踏出,爲首中間身胯高馬的那個人,一身戎裝,手握紫雲紅纓槍。

    他

    羌軍一陣騷亂,

    王昭雲不是下獄了嗎

    領首的正是兗關的關令兼大將軍,王昭雲。

    信報其因私啓國倉而獲罪,此刻應在牢獄中消息絕無可能有假。

    可是對面的人不是他又是誰

    身下馬兒不安,圍着原地打轉了一圈,倉僕一勒繮,面色有些不輕鬆。此番出兵本是乘人之危,這種天賜良機如何能錯過,先前又見兗關城門緊閉多日閉門不戰,便越加確定中原怯戰,更是有了勝算。不料時至此,等來的竟然是王昭雲本人,這不得不讓倉僕懷疑,安插在敵軍中的細作是不是暴露,消息被人做了假。

    倉僕騎在馬上,眯着眼,望向城門裏面出來的人。

    王昭雲跨馬緩緩而出行在最前面,銀灰色甲冑加身,鋒芒寒冽,氣魄逼人,這個素有儒將雅稱的男子,在敵軍面前一點都沒有仁慈儒雅,有的只是聞風喪膽。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唯有一戰。羌族的男兒沒有孬種,絕不退縮。

    倉僕將槍戟握在手裏,“衆將聽令,隨本將攻城,如有退縮,軍法處置。”殊死一搏,成敗一舉。

    王昭雲伸手,城樓立即擂鼓聲響,一夾馬腹,衝鋒迎敵,身後跟了浩浩蕩蕩,氣勢如虹,猶如神兵。兩股勢力瞬間混在一處,刀兵之聲,震匱人心。

    廝殺流血是戰爭必然的結果,野心是原罪。

    聲勢浩大的羌夷以慘敗收場,這場主動挑起的征戰這結局,是最始料未及的結果。更讓羌軍未料的,是將帥被俘,扣押落入敵軍陣營。

    “回去告訴你們酋長,想要倉僕將軍回去,親自修書與我南國,永不犯我境土,他若不答應,本將軍會親自送份大禮與他,要他好生接着”說完,紫雲紅纓槍一挑,便斷了倉僕一縷發,伸手接住,纏了拋過去。

    羌人雖是小部落,伊始重血緣傳承,輕易不斷髮,視如命,倉僕被人這般對待,猶如受了最大的侮辱,咬牙憤着眼,誓要喫人模樣,“王昭雲,你有本事殺了本將,這樣侮辱本將,本將跟你勢不兩立”他掙扎着要上前,被王家軍以纓槍團團壓住。形容十分狼狽,卻絲毫不服輸,眼珠凸眥,狠狠望着馬背上的人。

    王昭雲騎在馬背上,沉眸看着地上的人,他示意,手下的人緩緩收了槍,退一步的距離,將人圍困在中間,小心防備着。倉僕奮身站起來,一頭髮辮凌亂,臉上盡是塵土,倒是一個硬氣的。

    王昭雲道:“我知你族視發如性命,倉將軍,得罪。但若是付戟不肯應本將的要求,那便怨不得本將軍先禮後兵,屆時,望倉將軍多擔待。押下去”

    倉僕被人押着進了兗關城門,此戰告捷,王昭雲領兵退守回城門中。

    將領被俘,潰散的羌兵沒了主心骨,不成氣候,再無實力進攻,由副領領着撤退,敗北而去。

    陳繼身兼督查,一直站在城樓之上,王昭雲如何將敵軍一一擊潰,又如何將人質俘獲,盡在其眼底。那扶着巖臺的手一點點收緊,眼裏蓄了一池墨潭,繼而揚了揚嘴,略略譏誚。

    回到營中,手下的人來請示,王昭雲交代將人暫押,勿要動刑。士將領了命,把人帶下去,很遠還能聽得到倉僕不服氣的叫囂。

    “王將軍不愧有儒將之稱,連敵人俘虜也能這般寬宏大量,以禮待之,難怪盡得民心。”

    陳繼應聲而進。

    聞聲王昭雲皺眉,望着撩開營簾自外進來的人是他,溫和的面上露出笑,十分溫暖。

    “阿繼”

    陳繼凜了眼,面上笑沒有退,眼神卻明顯比方纔冰冷了不少。王昭雲望向來人,有些高興,風華冠鑄的面上,那笑實在耀眼。王家子孫如珠似玉,此刻戎裝未卸,對着這個才進來的人,面上柔和的不得了,有些縱容和寵意,與戰場上殺伐模樣二般。

    待自己人,他從來春風和軟,又寬厚大度,陳繼於他雖有齟齬,但他仍待他好,不因其冷淡憎惡而移改。這份心腸是何等可貴不可多得。上都之中,簪纓子弟,紈絝有之,廢材有之,陽奉陰違諂媚阿諛有之,事不關己出塵遁世好清談者有之,卻獨獨他這般有血有肉,家國天下的人不多見。只是,他對的起天下,卻何曾對的起他陳繼過現今,彷彿自己纔是世上罪該萬死的那個人,屠英雄,斷節義,倒行逆施,千夫所指這讓陳繼大爲光火。

    陳繼冷笑,把言語化作尖刀,一點一點還給他,刀刀都直戳人心窩子。

    他譏誚噱言,“今日風頭大盡,大將軍威名又要震上幾震了,有貴坐鎮,胡人夷狄哪個敢南下犯邊將軍少年伊始便是英雄往來不敗,百姓大福,都託你的富貴。我南國的米糧偏心,只養出你這一個能才,文星武曲韜光都集養你一身了,其他全是廢材蠢物。位高任重,天下好字你一人獨獨佔盡,不怕短命”這話實在歹毒,咒他早死。其中有多少殺傷力,全看那人投入的總角情義。既是總角之情,又如何不傷人分金斷石,催命於無形。傷人,也是傷己。在說完這番話後,陳繼曲了曲指,十隻連心,扯的心口異常痛。最後一句,非是他本意,話已出口,收不回來。隱隱恐懼,讖實。

    無窮無盡的恨燒得他無處可走,唯有拉那個人下水才能分擔。卻都是緣木求魚,傷人傷己。

    王昭雲清朗的笑掛在臉上,繼而僵硬,都化成了苦雨。

    “阿阿繼,”王昭雲抿了抿嘴,微一低頭眨眼,再擡起頭來時,除眼微微淡紅,並無異樣。望着那個口出惡言的人,他寵溺溫和道:“賦閒多日,累積了好多事情沒有處理,今日公忙,我就不多陪你說話了。你氣消了,隨時想見我,我隨時到你營中。”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陳繼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錯,冷冷陰陽怪氣:“天下都是在無理取鬧,唯你獨做君子,成了神仙,端坐雲臺,我陳繼又算是什麼東西,哪值得你放在眼裏。”

    “阿繼,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繼一拂袖,並未聽他解釋。王昭雲收回手,幾翻捏了又放下,望着賬口因大力掀拉仍未平靜的簾子眼裏的擔憂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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