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平息後百姓的生活逐漸恢復正軌,大約天氣緣故,街道有些清冷,但已有了她的大哥哥樂見的安居樂業之態。
念念穿梭街道上,東看看,西瞅瞅,對什麼都歡喜。黃澄澄的糖葫蘆和旁邊糕點攤子的福壽糕惹了她的注意。
兗關的糖葫蘆和上都的不太一樣哦,從前見的都是又紅又大的山楂果子,這個是柑橘去皮澆了糖衣,亮亮透透。
“小姑娘,想喫糖葫蘆一文錢一串,又酸又甜,拿一串嘗新鮮,”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喫過”奇了。
攤主卻是眉開眼笑“你是關令大人的小妹妹,進城那日我正在街頭邊邊排隊領藥,見過你呢,當日還跟着另一個姑娘,是王將軍親自來接的你。”
王念之想起來,當日是鐺兒帶着自己進城的,那時疫情肆亂,可不得了。那天哥哥才一看到可把她罵慘了。
“是,是麼”她訕訕。
娘喂,好丟人好丟人。
雖曉得必定有人看了去,卻不料到會這樣巧有人記得。想到此,王念之不大自在起來。不過攤主健談,大約瞧出她不自在,又曉得自己多言了,於是便岔開了話。
“嚐嚐,這是我們家獨傳的祕方,味道不一樣的,肯定好喫。”親手取了一串給她。
黃澄澄的糖葫蘆外層澆的糖衣拔絲透明,必定是口味極好的。行,就嘗一串。如果味道超出預料的好,那就再喫一串啦。
她接過咬下頂端的一個,眼睛亮了好幾亮。順手又取了一串,從荷包裏面掏出銅板來遞給小攤主,攤主卻推辭。“不用,這是送給你喫的。”兩串糖葫蘆也不值錢。
王念之咂咂嘴裏的碎糖衣,稍一思量便明瞭,想來這攤主知道她是關令的小妹,便不收錢。
哥哥愛民,從不擾民,他的小妹妹,又怎能壞他名聲做這種白喫白拿的事兒呢,更不能的啦呀。
攤主與僱主就銀錢推來推去,惹的周圍三三兩兩的攤販側目。
王念之皺眉很爲難“不給錢白拿的東西喫進肚子可是會痛的。”
她又道“你若不好意思收我的銀錢,那就打個友情折也極好,”
“唔,薄利多銷,我拿二十串你送我一串,那就更妙了”
“好不好呀”她眼睛亮亮的。
見攤主不說話,她小聲道,有些小心“呃,是不是很爲難呀”
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強人所難了,便連連道“沒關係不送不送沒關係的,這個很好喫,我覺得一文錢一串特別划算,我包包裏還有銅板,我找給你”她立即伸手掏荷包。
“不爲難,不爲難”攤主歡歡喜喜給她取了二十串包上。
小姑娘心軟又周到良善,讓人不喜歡都不行的。
她遞過二十一個銅板,攤主卻只取了二十個,送的那川糖葫蘆最大糖汁最多。王念之笑眯了眼睛。隨後又在旁的攤子上包了福壽糕,捧了大包小包喫的,歡歡喜喜要回關令府。
轉身走了幾步感覺似有人在看自己。王念之環顧四周,卻沒有什麼可疑的。只那感覺強烈,仍然還在,且讓她不舒服極,衣裳下的手臂瞬息起了疙瘩粒子。
她突而有些發怵,腳就要走不動路。
“小姑娘你沒事兒吧”有好心的大娘扶了她一把問。
“沒沒事的,”她搖頭,笑得實在勉強。
那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儘快回府中的好,可不要闖禍,便加快了步子。
迎面走來一隊羌人打扮的商賈,個個面色戚白,蔫厭厭的。
從街頭那邊問貨兜售問到這邊,有進店鋪的,有問路人的,進店的皆被店家趕了出來。
“出去出去快出去,我們店小,用不着你們的東西,也不招待,趕緊出去。前兒才征戰相對,今就兜售起貨物來了”店家一邊攆人一邊嘀咕數落,十分不待見。
羌域趁兗關瘟疫自顧不暇之際陳兵兗門下,若非王將軍出兵,又扣押人質,哪裏會有安生日子,這些羌賈倒還好意思再來買賣,去去去,買賣沒有,仁義也不會有,想得美。
“小姑娘,看看我們的東西,這些都是上等的動物皮毛,禦寒過冬最好,也最合適,看有沒有需要的。”
一個虯髯健壯的羌域人向她走過來。王念之退了一步,捂緊手中的福壽糕,顯然有些被嚇到了。哥哥不穿錦緞,也不穿皮毛,宋城嫂嫂也不用的,更重要一點,王念之明顯防備這些人。
見狀,大個子的虯髯男子有些歉意,退了好幾步,拉開與她的距離。其他人風塵僕僕,蔫厭厭的神情精神不大好,蠟黃的面色,像是餓的。
與他同行的有一個人走過來,垂頭喪氣。
“領事把頭,沒有人買我們的貨,兗關不行,我們換個地方吧,”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戰火起不起又哪裏是我們百姓左右得的,最後遭殃的還不是我們這些人,”領事人重重一嘆氣,揮揮手,莫可奈何“走吧走吧,轉了兩三日了,一樣沒交換出去,出兗州吧,遠些的地方可能會好些”
“對了,補水補乾糧的,仔細着些查看,活人不給尿憋死先餓死了,都檢查一下。”
有人道,“乾糧補不了,沒有人願意招待我們,一見羌人都往外攆,不招呼,給多少錢都無用,”
“再看看,總有願意招呼的,”一聲嘆息,莫可奈何。
一羣十來個人,牽馬的牽馬,這樣規模的商隊實在不大,不過街道窄,就有些擁擠。
王念之讓開路,站在一旁等這些人過去。
兩邊才歇戈,戰事本由羌兵挑起的,現下羌人在兗關不受待見很正常。王念之雖是十六歲的小姑娘,卻不呆傻。
哥哥守邊,抗的就是羌兵,國之禍亂匹夫無罪,她雖心軟倒也不會因人幾句話就亂泛同情之心。旁人的遭遇愛莫能助,她更心疼自己的大哥哥。所願天下太平,百姓有福。那麼她的大哥哥也能卸甲歸家。英雄的結局該是善終,而不是馬革裹屍。
領事人招呼看齊東西,出城。
“小姑娘像是大戶人家的,福相好,領事把頭,何不詢討沾點福氣。”有人道。
王念之一直都是注意這些人的動向的,聽得,便立馬豎起了耳朵
商隊領事有些爲難,“這”
是不是太不合適。
見跟着自己的人都面色疲憊,一路走來沒得到什麼好處,又累又餓得不行,雖覺得爲難別個,領事也應了衆人所託。
王念之望着那虯髯長鬚的人走過來。大約是怕嚇着她,便很有禮數的在三步遠處停下。
那人商量道“小姑娘,你是大戶家的吧我們是來中原販商的販夫,不得人歡迎,咱粗人斗膽跟你沾沾福氣,給我們帶些福旺,可行得”
王念之開了口,道“領你們喫飯怕是不行,店家不招待,我一個小姑娘也是沒有辦法的。你們往城外走,看外面的驛站招待不。”她客氣道,也防備。
“不是喫飯的事情,城中不招待,我們曉得,自然不爲難你。”
“我們行商人講究地利人氣,出遠門也興看期。這回頗不順利。想沾你福給我們驅晦氣。”那人緊忙道“你別多想,也莫害怕,你看,”那人從後面的馬背箱子裏取出一塊方形的氈子遞,兩個巴掌大小,毛茸茸雪亮亮的,是上等狐狸毛皮縫製成,“這個是我們的福囊,每隊行商商賈都有,出入保平安。你不用做什麼,摸一下就可以,用你們的話說,沾喜福。常言,大戶家有福廕,我們沾些你的福氣,往後的路必定也順暢許多。可不可以”
“這,”
話不假。商賈走南闖北,戈壁沙漠有人無人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足跡,把南的絲綢茶葉駝到北邊換藥材皮毛各種物什,或南下帶出北方的物什交換。出門在外,圖利之外,安危自是重要的,中原販夫也是有這種說法的,一路帶着福囊,保出入平安。王念之雖沒有接觸過商賈,也曉得一些。這些人沒有說謊。
“無礙的,你不願意便不願意,我們不爲難人的。”見她猶豫,那些人也不爲難她。
招呼一干人朝城外的方向去。
商隊從她身邊過了,往另一邊去。街道騰了出來,王念之抱着福壽糕向前走,心頭鬆了一口氣。說實話,羌人比中原人體格悍拔,往她面前一站,總是渾身防備起來。不過直到這些人都走遠都沒有事,她放了心。
其實,
其實
也不是過分的要求,討個好彩嘛。
應該可以的吧。
“等一下”
她喊住已走出五六米遠的商隊。
那些人倒是有些驚喜。
她微微一笑。
雪白的銀狐皮毛鬆軟暖軟,觸感極好。她又給人說了封贈的吉利話,這才安心回了府。
九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