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靜坐,心中不悅,不發一言。
一衆人談天說地,無所不言,晃眼便是半個時辰過去。
李慕在這時說出了一番言論。他以衆人此行的歷練任務爲引,說到:“仙道正途,實力爲本。金丹罕見,築基境內,若無實力,逍遙只是虛言。”
衆人皆是附和,實則“實力”兩字乃修仙界之公論,此刻小會上的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可謂是陳詞濫調了。
張崇本不多言,但他見衆人漸漸將話題推高,於是便順着說出了困擾自許久的一個問題。
“修士本惡麼”
“哈哈”
李慕刺耳的笑聲在張崇話音剛落後響起,他站起來,道:“執事此言謬矣”
“修士無善惡萬物利我,偉力加,善惡世皆是虛妄而已。”
隨即便有人附和,“修士只論因果,不分善惡。”
“然也,修士本就該拋卻感,太上忘”
“對呀,殺人能算作惡麼人終有一死,早點送他們去輪迴罷了”
“師兄,你這話可就有些邪魔外道了。”
“怕什麼”
李慕見自己之論引得衆人贊同,不由有些自得。此番話雖然是他從李似道那裏聽來的,但這卻不妨礙他臉上掛起矜持的笑意。
張崇也覺李慕之言頗是正確,心想或許仙道就是無道。
對於這些飄渺的道念至理,衆人皆是不吝說出自想法。直至大家稍減,程錦問了一個修煉上的疑難。
“中境九煉,合虛丹。”
這一句口訣是出自程錦自修煉的功法,但張崇所修的乙木化生經中也有此語。
這一句說的是築基中期的修煉總綱,不涉及具體變化,程錦正是對自己丹田內的某些變化認知不明,故而發問。
他言畢之後,衆人或是靜默,或是看向別人,皆不發言。
祥雲上有資格在這個問題上置言的只有張崇、龍越及無爲、無謂兩師兄弟。
張崇自實則也是對中境九煉的過程不甚明瞭。於他而言,築基中期修煉便是丹田內元法之株的變化。
他如今一煉未曾,元法之株上僅顯現了一片尚未圓滿凝實的淺藍花瓣。
依照乙木化生經中所言,九煉九生,元法之株上最後當是會顯現九片花瓣。但是在其內蘊何許真元,外顯何種靈光的細節之上,功法內沒有記述,張崇也是難以自行明悟。
龍越沉吟片刻後,道:“涉及具體修煉事宜,我覺得不妨待回宗之後,查閱前人典籍。亨閣典藏浩如煙海,想來當能尋到。”
程錦言到:“師弟這也是恰逢良機,想請衆師兄開解疑難。”
其人本也沒把希望放在龍越、張崇這兩個散修出的修士上。他目光一偏,望向相鄰而坐的無爲、無謂兩人。
無爲:“所謂中境九煉,便是對真元的九次錘鍊。如此真元越發精純,直至九煉過後,凝結虛丹,便可邁入築基後期層次。”
這些是每個中期修士都知曉的,無甚意義。
他繼續講到:“此中具體變化,因人而異,在下修爲淺薄,卻不敢妄下論斷。”
無謂接話,“程師弟當真是一心向道,不避密。奈何我與師兄也只是中期而已,豈敢對師弟的修煉妄加指點莫不如這樣,我回宗後向師尊請示,看他老人家可願接見師弟。”
程錦:“既如此,那就多謝無謂師兄了。”
這個真正對修煉有直接幫助的問題,最終也是無人作答。
修士間交流修煉心得,大抵都是如此。大道至理,人人都是樂意給出自家見解,但對於實質的功法關隘、法術訣竅,卻都是不願多言。
小會最後,一衆人又討論了此行的任務。
無爲等內門弟子都是十分自信,因爲照宗門此前得到的報,那兩處靈脈都只有幾個築基修士鎮守,且並無後期修士。
過中天,小會也該是結束了。張崇率先起,收了蒲團往戰船上落去,鑽入船樓之內。
隨後衆弟子也是紛紛跳下祥雲,落至甲板。
隨即雲團縮小,被無爲抓入掌中收起。
船樓之內,張崇立在陣樞之前,如今距海淵城已然極遠,靈影虛壁亦是起不了作用了。
張崇心中很有些想法要與人傾訴,他緩緩踱步,卻是尋不到合適人選。
信散人是積年老修,自對“道”之一字定是有着深刻的理解。
但是張崇一想到其人話語中似有似無的蠱惑術法,想到其狠毒辣的行事作風,就知道他不是個合適的論道之友。
至於其餘同門,概無一人與他秉持同念。
祕境空間之內,梨生修煉到了緊要關頭,而且他經歷極少,也並非勤於覺思之輩。
張崇最終還是打算寫下書信一封,留予魏茵。
她雖在準備築基,短期內多半看不到這封信,但張崇還是決定寫給她。
二人都知曉彼此的祕密,又都有自己的道途。他們一是外門執事,一是陣閣閣主弟子。平少有交集,但在空間祕境之中,二人卻可以無話不談。
鋪好信紙,提筆着墨,張崇寫起今的小會經過。
寫信的過程也是思考的過程。張崇落筆偏緩,常懸着筆考慮半晌才繼續書寫。
忽而,他寫下“皆爲天意”四字後,忽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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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明白了無爲在小會上爲何失態,想通了其人道念與自己差在何處。
一切全在“天意”二字之上
張崇咧開嘴角,不甚雅觀地“呵呵”一笑,他乾脆將自所悟寫了下來。
下筆甚疾,毫無遲滯,便如他現下念頭通達,暢快滿懷
“無爲,無謂,空名而已
所謂金丹難求,確是事實;機緣難遇,也是爲真。仙途不得,長生無望,舍金丹而取逍遙,此也可謂是失一仙道而又復得一大道。
然無爲、無謂之輩,不去自求,只賴天意,大謬矣。若非捨生自求,龍捲祕境之中,汝兄焉有築基之幸事
此輩出金丹門下,驕奢已久,既無問道求長生之凌雲志,又假託天意不睞,機緣不得,實爲怯懦無能之鼠輩而已。
試問即便機緣橫生,落於其人面前,其等便有膽闖九死一生之境,求一線證道之機呼”
寫到這裏,張崇尤覺不過癮,他乾脆繼續寫下。
“我不知李似道其人,金丹修士,道念爲何。若無爲、無謂全承其念,無有偏失,那其人也是似道而非道,縱成金丹,亦不過一逃避道途艱險之怯懦小鼠而已”
寫罷,張崇自己讀了一遍,覺得這內容着實狂妄。若是被旁人看去,只怕李似道非殺了他不可。
他起真元催幹墨字,封入信封,送入了祕境空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