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三更天本應該是昏暗的。
但是因爲連天的降雪,地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雪,朦朧的月光照射在雪地上,經過雪地的折射,原本昏暗的夜空,竟是意外有些亮的晃眼。
整個世界,都彷彿是被冬雪打扮成一片刺目的荒蕪。
行走在北冥國的深宮中,白尹能感覺到的聲音,唯有那撕裂的風聲。
耳邊,似乎已經很久不曾聽見那些鳥兒嘰嘰喳喳歡叫聲了。
已經七八個年頭了,他還是不能很好的適應自己現在的這雙眼睛。
白尹本是個瞎子,七八年前還什麼都看不見。
那時的白尹,雖然在整個北冥國中早就是頂尖極了的高手,但是還是不能掩蓋他是個瞎子的現實。
那時的人們,有多喜歡提及白尹的武功,就有多喜歡中傷他的那雙可笑的瞎眼。
“北冥長白高入雲,瞽目白郎技壓天。”
北冥國的長白山再高,也只能與白雲平高,但是瞎子白尹的武功,卻比天更高深莫測。
這種玩笑話當年在北冥國的武林中流傳甚廣。
直到七八年前,白尹意外從崑崙山得了一雙眼睛回來。這種話才慢慢在人們的口中消失。
其實說來慚愧,白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賺來的這雙便宜眼睛。
他只知道自己當年爲還是北冥國的太子万俟夏尋找天山雪蓮,在途經崑崙山的時候意外碰上一個難纏的仇家,自己跟那仇家纏鬥了四天三夜纔將其擊退,而自己也因爲體力不支而昏迷,等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多了這雙眼睛。
他曾無數次的在鏡子裏癡癡看着那雙眼睛,他不知道那是誰的眼睛,但是,不可否認,那雙澄澈乾淨的眸子是極美的。
他也相信這眼睛曾經的主人,也定然是個配的上這雙眼睛的美人。
只是他不明白,那人爲何情願將自己的眼睛剜下來給他
也許那人是被強迫的。
但是又是什麼人這樣狠心,會剜出那人的眼睛來給他
這一些問題一直困擾了他七八年。
七八年的光景他都不曾明白,爲何這種便宜事情會落在他頭上。
直到白尹有一天在宮裏遇見了那個人。
那個名叫儺的,異邦進貢來的瞎戲子。
從見到那個戲子的那一刻,白尹便隱隱感覺到似乎有記憶的碎片,在自己的腦海深處被喚醒。
其實,那個叫做儺的少年,本身就是個詭異的存在。
首先他長得就極詭異。
到不是長得醜,而是長的美極。
北冥國的男子多生的頎長偉岸,英俊逼人。但是這小子可能是有異邦血統的原因,比一般的北冥男子略矮,但比女子稍高。
他的相貌不能算作英俊,而是一種陰柔的美,尤其是他那雙細細長長的臥蠶眉,和玲瓏滋潤的薄脣,便是有幾分姿色的女子也比不得他。
他是個瞎子,但是他眸子卻極乾淨,沒有一絲的渾濁。白尹猜,他的症狀跟自己當年差不多,也許他也是天生殘廢的。
眼珠雖然看上去漂亮,黑白分明又有神,光彩流動之間莫不醉人。但是卻只是擺設罷了。
這樣漂亮的容顏,其實並沒有給這少年帶來什麼好處,明面上他是異邦進貢給北冥的戲子。
但是實際上,他卻是北冥國現在的皇帝万俟夏的男寵。
而且是被臨幸次數最多的那個。
只不過,說是臨幸。
白尹可是深知他万俟夏的手段。
他万俟夏爲人向來是堅持物盡其用的宗旨,凡是他喜歡的東西,那必然是用盡了力氣的享用。
但是這個叫儺的,卻偏偏最是個雲淡風輕的。
即使万俟夏在牀上可勁糟踐他,糟踐的他要死了,下了牀,看見外人,他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而比寵辱不驚更驚恐的是,儺平常還喜歡笑,是那種淡淡的笑。
每次笑起來便宛如伽葉拈花,只是眉眼之間那的天成的媚態,竟是傾國傾城到了極點。
彷彿那牀上的腌臢事跟自己完全無關。
被人,臉上卻不見怨恨,不是天生犯賤,就是想要犯罪。
被人糟踐,卻常掛笑臉,不是臉有毛病,就是城府太深。
最後一個詭異的地方,也是最詭異的地方。
這個儺,天生就像是烏鴉命。飛到哪裏,哪裏就會死人。
自從他住進了這北冥的京城,京城的貴族階層裏便喪事連天,永無寧日。
不過今日卻是有一喜事。
此番白尹趕去養心殿回報,卻一方面也正是爲了那事,因爲今晚啓祥宮的淑妃總算是爭氣,懷胎十月,竟是給皇上生了個龍子
白尹想到自己有任務在身,也就不便再去想那些舊事。只是他剛這樣下定了決心,伶俐的耳朵,卻是察覺到了身後的不同。
白尹習武多年,內力極高,繞是耳邊風聲撕裂,卻也是隱隱約約感到身後好似有什麼東西向着自己背後挪來。
白尹藉着積雪的反光,好使自己那雙便宜眼睛,慢慢看清來物。
那是一頂外表裝飾的極爲普通的青呢小轎。單輪外表的設計,竟是連一般宮中最末等妃子坐的儀輿也不如。
但白尹是宮中的常客,自然知道這是誰人的轎子,當下也不動聲色的看着那擡轎的小太監們,擡着轎子來到自己跟前。
擡轎的太監是認得白尹的,身爲北冥第一的白尹曾經受先皇的邀請,去東宮教那時還是太子的万俟夏習武。
後來万俟夏因一些事情遭先皇厭棄,紛紛做鳥獸散,而白尹卻忠貞始終不渝輔助万俟夏,並幫他重得先皇歡心。
再後來万俟夏登基,感恩戴德,也就封了白尹一個御前帶刀侍衛的官,官雖不大,卻始終是皇上最親近的人。便是大太監也不及他,是以一般宮中人見到白尹也都要行禮,以表尊敬。
“奴才給白大人請安,白大人萬安。”幾個小太監也不顧地上冰涼刺骨的積雪,對着白尹不住磕頭。
白尹瞧瞧那轎廂,又看看地下的腳印。沉吟半晌問道:“又來接你家主子”
有伶俐的小太監忙叩頭道:“回白大人,奴才們正是去養心殿接儺郎的。”
白尹從奴才們那裏得了肯定,當下也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向着養心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