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盲侍 >第十章 孫堅
    白尹這才如釋重負,帶着護身符,琢磨好下午申時去宮裏找万俟司。

    然而万俟司和万俟夏不知因爲什麼事,沒能回來,宮人傳話說是給留下罰抄功課了。

    北冥皇家的皇子,要說也是很辛苦的。

    全年只放五天假不說,每天早上五更起牀跟着內師傅和總師傅唸書,下午申時左右才下課。

    下課休息一會子還要跟着像白尹一樣的外師傅學習武藝。

    要是攤上像抄書那樣的事兒,那就連中間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所謂今日事,今日畢。完不成一天的任務,連晚飯也不許喫。

    於是白尹只好跑去上書房找万俟司。

    万俟司彼時正和万俟夏並排坐在一起,在上書房裏抄一本爾雅。

    万俟夏依舊穿着他那件正兒八經的綦色捲雲紋短褂,裏面配他的硃紅色緞子行衣,星眸劍眉,端得少年明朗。

    那邊万俟司穿着騷包,外面一件天藍色的絲綢大氅,裏面搭件淺紫色的緞子行衣,一隻手託着腮,一雙桃花眼轉呀轉呀轉的。

    白尹一腳踏進上書房,兩個人都是面面相覷。

    白尹伸出一隻手,對着万俟司,說話有點悶悶地:

    “吶万俟司”

    万俟司瞅着那折成三角的黃符許久,遲疑下,桃花眼兒提溜提溜轉了兩下,然後堅定搖頭道:

    “我不要。”

    他鬼心眼多着哪,纔不接呢萬一白尹沒安好心給他求了道招鬼符,那他不就冤大了

    万俟夏愣了下,他倒是個大膽的,卻也不怕,又見白尹臉上一陣抽搐,怪尷尬的,於是笑着打圓場,隨口問道:

    “什麼好東西,給我看看行麼”

    万俟夏從白尹手上接過了那隻符,看清楚了那小玩意兒,臉上依舊詫異:

    “師傅你這是什麼東西”

    白尹輕咳一聲,強裝鎮定道:“嗯護身符,還給万俟司的。”

    “什麼”万俟夏繼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回頭看看同樣震驚的万俟司,小心求證道,“給小皇叔”

    白尹面色是相當的嚴肅,一本正經地堅持解釋:

    “上次我把他母親留給他的護身符弄壞了就”

    話音未落,哪裏万俟司已經忍不住地噗的一聲,一頭紮在了桌子上,接着就毫無徵兆地哈哈大笑出聲來了,而且邊笑邊把敲得震天響

    “哈哈哈死瞎子,笨瞎子,中計了你是不是傻那護身符要是我娘留給我的,我能隨便戴身上麼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

    然後万俟夏也忍不住笑了。

    那一刻,白尹的臉刷地一下就沉了下來,簡直黑過那塊眼睛上的黑紗。

    手上的青筋氣地都爆起了,忍着哆嗦,咬着牙一字一頓強調道:

    “不許笑”

    万俟司直笑的要肝腸寸斷了,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哪裏聽的到白尹的話,在哪裏邊打滾邊叫嚷着,幾乎恨不能拿腦袋撞地:

    “阿夏哎呦,阿夏不行了我肚子疼,哈哈哈。你看他認真的樣子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

    白尹:“”

    再然後,白尹就記得自己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至於再然後,上書房裏傳出了一陣雞飛狗跳的尖叫聲:

    “完了完了完了阿夏。你師傅又要打人了嘖嘖嘖啊我去又打臉我先撤了哎呦別追,白大爺白大爺我錯了”

    那時年少,有的事情已經記的模糊了,不過仔細想想卻也是被万俟司這賊小子糊弄了好多次,往往要冷靜下來才發現其中的漏洞。

    那護身符,其實真的不可能是万俟司的孃親給的。

    畢竟万俟司他娘剛生下他,就被折磨死了,別說根本沒有給他留下念想的機會,只怕那女人連自己兒子長什麼樣都不清不楚。

    只是那女人死也就死了,左不過可以投胎轉世忘了這段慘事,而万俟司就不同了,他不光要承擔着沒見過自己孃親,連份念想都沒有的苦楚。

    甚至還要承擔身爲一個孽種,活在這世間,被人恥笑的痛苦。

    他名叫万俟司。

    古語中講過一句話:

    “司者,主也。”

    他記得他曾說,那是冷宮裏的瘋女人給他起的,她們瘋了,自然起了些瘋狂的名字,她們做夢想讓万俟司登基,成爲率領天下臣民的主子。

    但是,如今看來,終不過是一段笑談罷了。

    只剩如今的白尹,孤單而又淒涼地瞧着那躺在牀上,包紮完傷口的儺。

    慢慢忘記時間。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淡淡的威靈仙、陳皮、當歸和川牛膝的味道。

    白尹回過了自己的頭,看向孫堅。

    紫禁城的大雪,到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停止。

    此刻紫禁城的色調,不同於風雪初霽的半夜時的暗淡灰濛。

    整個北冥的紫禁城,都籠罩在一片湛藍色的陰鬱中。

    那悲哀冷清的顏色似乎恰同昨日的新喪相契合。

    整個環境,輕輕嗅嗅中。都是一種讓人窒息的陰冷。

    孫堅就那樣披着自己的那件繡了鶴鹿同春紋樣的披風,隱匿在迴廊的陰影中,彷彿一隻自地獄而來的幽靈。

    白尹看着那瘦長的身影慢慢向着自己這邊走來。

    等到對方走的近了,白尹無意間瞄了瞄孫堅的披風,發現到一個細節:

    那個披風,系地很結實,脖子前的帶子是在前面打個交叉,仔細綁到背後去的。

    孫堅來到白尹的面前,慢慢放緩腳步,摘下了扣在自己頭上的絨帽,隔着暗藍的幽光。

    出現在白尹面前的,是一張線條剛硬如刀刻的臉龐。

    來者生得一對聯芳雙貴俊英豪的短促秀眉,配一雙富貴非小可的藏神龍眼。端詳看來,伏犀鼻骨肉均勻,兩字口兩頭抿緊。

    若不是孫堅這人習慣性棺材面癱臉,一說話就喜歡挑眉,張口滿嘴的冷氣。

    只瞧那氣質,落在旁人眼中,果然是個“天生富貴,才輔明皇。當着紫衣,盛名堂皇”的傑出人兒

    孫堅手裏提溜着幾包藥,邊盯着白尹那張臉,向白尹那裏靠近,邊略帶客氣地張口問道:”白大人怎生到了這裏等”

    說到這裏時,孫堅人恰好走到了儺的病房前。

    他下意識地偏頭向病房裏瞧了一眼,恰好瞧見儺露在紗布外面的半張臉。

    那張臉的右半邊是剛給人纏滿了紗布,左半邊的那張臉,露在外面,蒼白地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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