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守昨夜在太醫院忙活了一夜,早上沒怎麼喫東西。
中午範郢來換班,給帶了些據說是花月樓的姑娘送給他的清炒小油菜,喊劉青守過來嚐嚐,劉青守綰了袖子,在範郢一臉期待的神情中,盥洗了手要用飯,一口油菜進了嘴還沒咬,給安四兒火急火燎招了去。
直把範郢一雙桃花眼兒氣的眯成了丹鳳眼。
劉青守試万俟夏脈相,覺得脈相浮緊,又問了問症狀,方知是風寒感冒,於是趁着沒過中午,只開了味薑糖飲給喝了,說是發發汗就好了,沒太在意。
万俟夏喝了劉青守的藥,卻是又昏睡了半日,江如意特命人晚膳做了道蒼耳炒雞蛋送了去,結果發現竟是一點汗都沒出,反而發燒起來,連話也說不出了。
劉青守聽了這話方知是事態嚴重,忙又開了足量的麻黃湯發汗,冰糖雪梨燉了川貝喝下。
太后打宮中聽了万俟夏染了病,二話不說,急急忙忙跑到養心殿,先抓過江如意劉青守白尹來,劈頭蓋臉訓斥一頓,再打發了身邊的順如意去請了奉先殿的法師來瞧瞧:
說是怕小皇子的魂魄未走,捨不得父親,再把皇上的魂魄勾了去。
其實昨晚劉青守剛開下藥去,給万俟夏服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見汗。
劉青守本意是再給來味化痰清熱的藥,但是愣給法師一句凡人勿進給打發出去,在裏面直嘛呢嘛呢哄了一個晚上。
如此又是折騰了一夜,,白尹內力精深到還好些,江如意和劉青守臉上均嫌疲憊之色。
太后打寅時看万俟夏燒好了些,便移駕了慈寧宮,說是要沐浴一下,再去奉先殿上香祈個福。
臨了正趕上夏寧來換班,太后見有人來換班,方知折騰的有點過頭,到還算仁慈,叫江如意三人下去歇息着。
江如意和劉青守和白尹一樣,都是外面有私宅的人,但是因着這次情況特殊,恐又出什麼岔子,於是一個湊合着在偏廳歇息,白尹眼睜睜看兩個人去了,卻是沒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夏寧看白尹面色不是很好,怕他是累的夠嗆,人都傻了,於是催了他幾下,提醒他可以回家看看,天冷也不見白尹穿的厚些,順便拿件斗篷回來,此地有他照料。
說到斗篷,白尹突然面露尷尬之色,只因他忽的想起自己還有件斗篷放在儺那裏。
若是自己能夠從他那裏拿回來,也就不必回家了。白尹想到這裏,心裏竟是略略有點小小的雀躍,畢竟自從儺回來了之後,他便不曾跟儺好好說話。此番正趕上萬俟夏生了病,可不是天賜的良機麼。
於是當下鬼迷心竅一樣的打定了注意,頭也不回地就向着毓慶宮的方向走。
但是越發向着毓慶宮的門口走近,近鄉情更怯之感竟是越發油然而生。
眼見毓慶宮那三個端正的金色大字越發清晰起來,白尹突然感覺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手腳該放在什麼地方。
白尹緊張之下,下意識地撫摸上自己腰間的陌刀刀柄,彷彿是想要汲取些力量,但是撫摸了兩下,卻是連帶撫摸到了孫堅給他,叫他拿回家給文衷衷的匣子。
白尹瞬間如泄氣地皮球,覺得不回家不行。
然而就在白尹計劃着轉身的那一瞬間,從毓慶宮的大門裏,卻是冒出了大腦門的帶着太監帽子的頭來,輕輕對白尹喚了聲:可是御前的白大人來了。
白尹愣了下忙點頭。
那太監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媚笑,忙將白尹請了進去。
白尹進了門打眼一看,裏面竟是難得太監侍衛站得一片整齊。
原來自從前兩天万俟夏在這裏大鬧了一場,把一個太監打得去了半條命去之後。
一衆刁奴這才引以爲戒,學乖了起來:
所謂主子可以不伺候,但是皇上必須要迎接。於是天天打着十二分精神守在哪裏,可巧就遇上白尹來了。
衆刁奴覺得迎接了白尹進來,是沒有理虧,越發得意。
然而白尹卻給他們笑的渾身不自在,只得加快了腳步往儺的住處趕。
主殿上次被万俟夏砸了個稀巴爛,這會兒總算勉強收拾了出來,又適當修葺了一些。能往裏進人了。
主殿裏面原是安了個套間,直接能看見裏面的牀,和住着的人。如今外面新安了一張屏風遮着。
但是那些原本當成擺設的桌椅瓷器,卻是瞧着少了大半,只剩下四面牆,空空蕩蕩。整個房間地龍又不是很通,今日門口又開着,所以瞧着更冷了幾分。
只聽裏面一陣清脆的女子聲音在念書:“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常省之”
另一個微微弱弱的男子聲音,突然打斷提醒道:“是省,省親的省,不是省會的省。唸錯了,這口湯你喝。”
女子卻是冷哼一聲,似極不滿意道:“你就拿着東西壓我,來來回回,你自己才喝了幾口。”
男子聲音似是輕笑:“好阿蓮,我也喝了不少了,跟你說過,豬血這樣做的我不想喫”
阿蓮再次冷笑一聲,卻是又把書摔地上,冷聲罵了句:“就你嘴刁,趕明死了纔好,姑奶奶不伺候了。”
話音剛落,那男子似還要說些什麼,可白尹身邊引他進來的大腦門太監卻是自作伶俐地一聲獅子吼,吆喝了聲:白大人到。
白尹一下子僵在原地,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裏面聲音頓時啞了下去,幾乎是隔了半晌,裏面才噼裏啪啦一陣腳步聲,夾雜着阿蓮輕蔑的聲音:
“不要臉的狗奴才,哪裏來的白大人黑大人的,主子如今有傷,什麼貓貓狗狗全攆出去”
說話間,但見室內套間的屏風後轉出了一個高挑身材的女子,女子上身穿着雪白的短襦,搭一條七彩抹胸百褶裙,一雙大眼,圓溜溜地黑白分明,透着滿滿的不悅和陰冷,鼻子略高,嘴脣輕薄,頂一頭微微發黃的毛兒,只拿一根銅簪別住。
阿蓮拿眼睛將白尹從頭到腳掃了個遍,大約是等判斷出只有白尹自個來了,接着二話沒說,就走到門前,果斷關門。
白尹急了,拿出白小暑教他的無賴法,一條腿卡進了門縫間。
阿蓮見他耍賴,只是冷笑,手上加力擠門,大有要把白尹腿夾斷的趨勢。
兩個人在門口僵持着。
那大腦門太監眼見阿蓮擠白尹,只急地睜圓了眼劈頭蓋臉罵阿蓮:
“嘿呦,矯情了你個玩意兒,人家白大人好心來看那病殃殃的主子,你還敢夾人家,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人家重華宮麗妃的獅子狗都能給小皇子帶孝,咱毓慶宮上下愣是連個黑紗都沒分着一條”
阿蓮直啐了一口唾沫在那大腦門臉上:“你要是稀罕帶孝,我可以讓你天天帶,帶你全家”
大腦門這會兒倒是隻嘿呦了一聲,卻是憤憤地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不敢再多說什麼。
場面正當尷尬的時候,忽聽屋裏卻是傳來一陣細碎的敲打聲,一個虛弱地聲音講道:
“阿蓮,讓人進來吧。”
阿蓮白眼一翻,衝裏面一陣大叫:“進進什麼進忘了當初死人的時候,是誰在後臺叫你先回來,才捱了這頓打的越發不長記性了還”
白尹哪裏聽着儺肯讓自己進,當下更是來瘋,也沒顧上阿蓮說什麼。
越發把白小暑的無賴發揮到極致,雙手一推愣是把門縫推了個大口,側身硬擠了進去。
阿蓮萬萬沒想到白尹居然無賴到這種地步,直氣地一雙眼睛瞪圓,眼睜睜看白尹進來了,還面無表情地跟她說了句謝謝姑娘。
阿蓮直追他追近套間,眼睜睜看他一腳進了屏風裏面,急得瘋了一樣衝上去扯白尹的衣裳。
白尹哪裏受她的制,早把半個頭探進了屏風裏,裏面的風光完全映入眼中來。只一眼,再次瞧見那人清瘦的臉龐。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只是飛燕尚要點綴新妝,而儺卻偏偏是個脣不畫自紅,眉不畫自翠的主,所謂臉上的姿色,增之一分則太高,減之一分則太矮,施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便是如今臉上雖失了血色,卻更填了幾分嬌襲一身之病的西子之色。勾人憐愛。
毓慶宮打儺住進來開始,就天天由着万俟夏光臨折騰,雖說不少時候侍寢都是儺自己坐了轎子去養心殿那裏。
但是所謂男寵,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在牀上躺好給皇上睡,是以万俟夏很惡趣味的給毓慶宮裏的儺坐了張相當豪華的紫檀千工拔步牀,整個皇宮只養心殿、翊坤宮、慈寧宮的能媲美,幾乎站據了整個套間。
只是千工拔步牀雖華麗舒適,優點是很大,但是缺點就是忒大。若是一個人躺上面,不光瞧着空蕩冷清,一個翻身不注意還往裏被子裏透風。
白尹看他整個人半個倚靠在一個半新不舊的淺綠色繡墨葡萄的純棉彈枕上,臉色蒼白着,身子拿了三牀被褥掖着裏,手也縮在裏面,怕是冷的厲害。一雙漂亮的擺設眼睛,徒勞地向着門口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