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尹面對着燕宛向他伸出的那隻手,沉默良久。但是他終是將那隻帶了鹿皮手套的手,輕輕遞到了燕宛的手尖前。
燕宛的手尖在觸碰到白尹的手套的一剎那,幾乎是瞬間就又打了個激靈。那一刻,白尹清楚地看到燕宛的臉上盡是驚慌失措,彷彿是在那一刻,燕宛才肯定了對方就是白尹一樣。
燕宛突然從牀角摸索着向白尹這邊移動過來。白尹驚異,因爲自從燕宛回來以後,他從未主動這樣靠近過自己。白尹下意識地將移動過來的身子抱進了懷裏,入手的骨感,讓白尹再次揪心。
“白尹白尹真的是你”
不等白尹反應過來,燕宛突然主動將胳膊圈在了白尹的脖子上,這種親密的接觸,竟讓白尹微微有些不適應。
白尹有些迷迷糊糊地抱着懷裏的人,拍拍燕宛的肩膀,帶着些許的疑問,輕輕解釋道:“一直是我啊你是不是睡”
“別動”燕宛的聲音突然響起,白尹再次被嚇了一跳,本來拍着燕宛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來。
燕宛纖細蒼白的手指摸索着滑進白尹的領口,冰涼的觸感讓白尹的身體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他的手停留在白尹的右肩上,哪裏有他們曾經歡愛的時候留下的印記。
燕宛的手指在上面仔仔細細地摸索着,那是他曾經留下的牙印,觸手之處,還是細細密密、坑坑窪窪。
白尹被觸及舊傷,也是一陣恍惚,就在他以爲燕宛的手會繼續在他的傷口上流連的時候,燕宛的手卻突然從白尹的傷口上撤離,整個骨感的身子,竟如同癱軟了一樣,軟綿綿地從白尹懷中滑落,最後將頭軟軟地扎進了白尹的胸前。
出人意料地啜泣聲,從懷中人的身體裏發出,白尹被這突如其來的哭聲弄的手足無措,一雙手不知道應該放在什麼地方纔好。燕宛的哭聲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本來那底底地啜泣聲,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
白尹猛聽他越哭聲音越大,只怕他再將外面的白小暑和文遠若給驚動了,於是忙伸出手將燕宛的整個臉都扣進自己的懷裏,好叫燕宛的聲音顯得略微小些。
“阿司你這又是怎麼了”白尹寬厚的手掌在燕宛略有些乾枯地頭髮中劃過,心神有些恍惚。
他們再見已經很長時間了,按理說這種嚎啕大哭的場面應該在兩個人再次見面的第一次就上演纔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出現。而且這種場面帶給白尹的感覺就像是燕宛才發現自己就是白尹一樣。
燕宛低着頭在白尹懷裏嚎啕了一會兒,但是他只能是乾嚎,因爲他根本沒有眼淚。
也不知最後是過了多久,燕宛的情緒才慢慢變得有些安靜下來,但是他的手一直抓着白尹的衣服,緊緊地,彷彿將自己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了手掌上,只要燕宛一鬆手,整個人都要滑落成一灘水。
“真的是你還好剛纔是夢一場,不然我以爲我又回去了”燕宛彷彿是在喃喃囈語,彷彿全然忘記了自己處境。
白尹亂揉他腦袋一陣,無奈道:“我說你怎麼又胡說八道起來,原來又做了噩夢。”
“不一樣”燕宛突然擡起頭來對着白尹的臉,失焦的眼睛轉動不止,不等白尹再反應過來,燕宛突然揮起拳頭用力砸在了白尹的胸膛上,大聲喊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白尹忍着胸膛上的重擊,越聽越奇怪:“哪裏不一樣”
燕宛咬牙道:“我剛纔我剛纔夢見了我回到北冥國的那一天,我當時喊過你白大人可是你沒有理我,更沒有迴應我我以爲你故意不理我是不想認我當年真的是你騙了我然後我被你送回了紀箬身邊,我當時就想,你一定不是白尹,一定不是”
白尹看燕宛神情已經激動到不行了,於是不由得伸手搖晃着燕宛肩頭解釋道:“阿司你想多了,我以前都沒見過你長什麼樣子,你讓我怎麼一眼就認出你就算我認得出你的聲音,但是我又怎麼能立刻就肯定那個人就是你”
燕宛聽到這裏,卻是狠狠推了白尹一把:“那後來呢後來你又怎麼確定就是我的”
“直到我看到你手背上傷口爲止,我才承認你就是阿司。”白尹盯着燕宛蒼白的臉色,輕輕說道,“是在我接你出宮的當晚,我才確定是你。”
“那你既然不確定我就是聞人司,爲什麼會將那三件案子都強按到我和阿蓮的身上你將我調到執金吾,明眼人都看的出,你是要把我從宮裏弄出去離開阿夏”
“你”燕宛無神的眸子微微顫動,聽白尹說出這麼多東西,他一時間可能有些消化不了,但是他旋即尷尬扭扭頭,聲音細若蚊蠅:“即便你說的再有道理你也應該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聞人司。”
白尹聽到這種話,卻是微微挑眉:“你是不是聞人司,與我覺得你是不是聞人司完全是兩碼事。我已經說第三遍了,你既然回來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別想再從我身邊離開這話我已經不想再重複”
燕宛聞言嘴角亦苦澀上翹:“可是,我離不離開,已經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了,我”
不等燕宛說完,白尹突然扳住了燕宛的肩膀,眼神有些異樣地陰鬱:“告訴我,紀箬究竟是誰你又是怎麼回來的”
燕宛將頭面向白尹,語氣有些微微地無奈:“你已經知道地很清楚了,不是麼正如你所看到的,算紀箬救了我,給我一條命,然後我替紀箬做些事。”
“那你若替他做完了那事,你便會還清他的恩情重得自由麼”
燕宛聞言,卻是仔細考慮了一下“恩情”與“自由”這兩個字。
“人命不是做幾次事就能還清的”燕宛的腦海中彷彿再次劃過了那熟悉的臉龐,以及某人嘴角輕盈而帶着怨毒的笑意。
“一命抵一命便是,你爲他回到北冥,是賭上性命而來的,還他已經足夠。若他還對你死纏爛打,便是你能忍,我也不能忍了。”白尹在一邊冷冷開口。
燕宛默默聽着白尹的話,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欣慰之色,反而一張臉上的表情更加僵硬起來:“我也做不了幾回事,他會放心讓我回這裏,可能已經預料到我回不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就是說,這次他安排我做的事情,我根本完不成。”
“是麼”白尹再次挑眉,“這樣說來,我到想聽聽看他想讓你做什麼了”
“他想讓我給他從北冥帶回一個人。他覺得只有我能有關係將他帶回。”
“他要你從北冥帶人何人”
燕宛聞言,一雙眼睛眨巴了一下,頭微微低着,像是在琢磨着自己應不應該說。但是最後他嘴角輕輕扯了兩下,像是忍不住了,於是帶着幾分戲謔,又無奈地口吻,說出了那一句話:
“他說,他想要的那個人,名叫白瑛,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字青衫。”
白尹的瞳孔倏地縮小,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名字
是夜,大雪落定,甚至沒有月亮。
黑黢黢的夜色籠罩着整個北冥,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黑夜。北冥這種位於極北的國家,常會遇上這種黑夜。
所以文遠若並不懼怕這種黑夜。他的身上依舊披着他那件碧色的斗篷,手上提着那把青色的紙燈,慢吞吞地走在落滿雪花的院子裏。雪地中留下他的一排不太有規律可尋,而且雜亂的腳印。
他的目標是後院的一個不起眼小房間,哪裏藏有一處他每晚必須要經過的地道。
地道直通向哪裏,他不是很清楚,因爲他從來沒有走完過那地道。
那地道里面修建的甚是廣大,宛如另一個隱藏在地下的宅子,裏面從會客的廳堂,休息的臥室,甚至
一開始他從房間的地板鑽進去的時候,可能還有些狹窄,但是越走進裏面,便越來越寬敞,光線也從原來的暗藍色慢慢變成溫暖地黃色,那燭火的顏色。
在那種溫暖地燭火的映襯下,文遠若的那盞紙燈便顯得越加寒酸可憐,此時的文遠若已經慢吞吞地走到了正廳之前,他第一時間吹滅了自己手中的紙燈,幽暗的燈火一滅,發出噝噝的聲響。
地下,鋪的是硃紅色的龍騰四海地毯,踩上去,那種溫暖地感覺透過腳底,漸漸升騰到全身。在正廳的正中央,放着一個三足香鼎,有濃郁的香味,從裏面慢慢傳出,薰染地人昏昏欲睡。
即使已經來這個華麗到不像話的地方來了很多次了,文遠若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正當文遠若在那裏還拘謹着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的座榻之上傳來:“跟你說過幾次了,別穿着鞋站在那個地方,會弄髒地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