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笙很小就知道,他與母親一直以來都是被人欺負的那一方,尤其是她母親會抱着他躲在小茅屋裏聽着凌軒之的母親歇斯底里的在門口尖叫,他娘泛着淚花不讓他叫出聲音來。
他學會的第一個詞,就是忍耐。
他不知道他娘算不算是厲害的女子,只知道有人往她們家裏撒雞血,罵她是狐狸精。
可她能彈琴,寫字,畫畫,教他寫着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名字,她的藝名叫笙歌,他這一生,寫的最漂亮的字,就是笙字。
當時她還笑着跟他說,她自己的母親,叫万俟,所以他也有姓的,他也應該姓万俟。
那一生都很漂亮的母親,她死的時候,就在自己面前,雪白的骸骨裸露在外,渾身已經被人打爛了。
那個夫人說,長夜漫漫,她需要一條狗。
然後他就成了一隻狗,叫凌笙嶼,凌家的二公子。
與狗同居,可他又太笨,喫東西搶不過狗,他的牙齒沒有狗的鋒利,只能跟狗喫狗喫剩下的喫食,喝剩下的水,也沒有辦法跟它住在一個窩裏,只能常年睡在外面。
他沒有凍死,病死,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奇蹟。
他懂得東西很少,但是總想着,若是有一日能夠掙脫了這鎖鏈,他會怎麼樣。
後來有一日,他見到那些昔日嘲笑他的人帶着金子銀子慌慌張張的跑了,有一個奴僕見他可憐,跑上來鬆開了他。
他終於自由了。
可是這又怎麼夠呢?當他看見自己的父親慌慌張張的領着哥哥繞後門走了,他覺着終於能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多年的禁錮讓他像一條狗一樣撲上去咬死了自己的父親,然後又拿着東西砸死了自己的哥哥。
你看他哥哥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多好笑哇,他這輩子都沒有看見過這麼有趣的樣子。
他父親還沒有斷氣,還有心思指着他顫顫巍巍的說。
“當年,我就應該掐死你。”
他靠着牆笑了,他第一次裂開嘴笑得那麼開心,露出了滿牙的血。
“當年沒有殺死我,如今換我殺了你也好。”
...
”所以。”
聽了跪在下面的‘万俟笙’顫顫巍巍的述說了太后說的那一番話之後,戾公公揚脣一笑,捏着玉石鑲金的杯子,他笑得更陰沉了些。
“那個老太婆是把很多事情都將給你聽了麼?恩?”
‘万俟笙’一驚,頓時覺着一股寒風從脊骨深處徐徐升起,他顫顫的縮了縮腦袋,擡眼看了頂上的人一眼。
“是。”
“你倒是聰明。”
戾公公口吻似是在誇獎一樣,他眼波微轉,眼角眉梢盡是冷豔,跪在地上的人撕下臉上的麪皮,正有汗順着額角流下來:
“卑職知道一切事情瞞不過主上,所以想跟主上攤明。”
“她還說什麼了?”
“計劃今天晚上就會實行,卑職已經搪塞過去了,還請主上明示。”
戾公公笑了,抿了一口茶,卻發現時辰太久,這茶早就已經涼透了。
“她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她想拿着孤去當擋箭牌,自己好做黃雀在後,孤也很想知道,她與她的孫子,哪個能做得了黃雀。”
像是受着凌遲一般,從頭刮到了腳。
良久,戾公公笑了,摘下面具,隨手就丟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你頂一晚上的戾公公。”
九瀟大驚,立刻跪在地上“主上不可,如今局勢有所不同,若是要換回身份來,怕您有危險,計劃今天晚上就會實行,主上,請您三思!”
九瀟不解是對的,就連冒充万俟笙的那個人都一頭霧水,他們兩個互換身份這麼多天了,不就是爲了等着這一天麼?
況且大事在即,蘇瑾灝已經準備動兵斬殺万俟,要是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互換了身份,不就等於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將涼茶一飲而盡,万俟笙口中多了點兒苦澀的味道。長睫如羽,掩下眼底的那點兒情緒,冷漠道:
“孤要做個道別。”
九瀟擡頭,張了張嘴想制止,可心裏頭莫名一堵,到嘴邊的拒絕轉了個彎:
“主上如此忍辱負重,也是爲了讓五公主安全,卑職們會盡心爲您效勞,請您放心。”
万俟笙微微一笑,玉石杯盞落到案上,起身去了暗格換衣裳。
忍辱負重麼?他不覺着,或許忍辱負重的,是他心裏頭的那個人。
他是想保護她的,卻也在保護她的時候,刻意的傷害到了她。
蘇易夢從太后那裏告了狀,太后就叫人把万俟笙給叫走了,她自己左等右等都不見万俟笙回來,跑去太后宮中傻等了好一會兒,總算是見到万俟笙從另一側的宮道走了過來,腳步徐徐,蘇易夢的眼前一亮,忽然覺着有點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呢?
她捏着湯婆子站在坤雲宮的門口等着,見万俟笙黑袍加身,倒還換了件衣裳,頭頂銀色鏤空冠,依舊是美如冠玉,驚豔九分。
她心裏頭有點兒激動,感覺万俟笙似乎是又回到了曾經的那種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態。
“太師。”
蘇易夢出言輕喚,万俟笙掃了她一眼,略微的勾起嘴角,準確又冷漠的弧度。她被這笑容弄得一怔,伸手去扯万俟笙的衣袖,誰知本還在好好走路的万俟笙忽然飛身刻意與她隔了一個距離,生分得很。
她的手還頓在空中有些尷尬,見万俟笙給躲開了,她也只好縮回去“太師,你不是從太后宮中出來的麼?你不是答應我,今天晚上要一起喫晚膳麼?”
晚膳?
万俟笙涼涼的掃了她一眼,見她滿臉的諂媚與討好就覺着有些反胃,明明沒被她碰着的衣角好像是沾染了什麼不得了的污穢一般,他很想脫下來。
“臣今日不想喫晚膳,公主請回。”
怎麼如此疏離?
蘇易夢揪起細眉,往坤雲宮裏面看了一眼“爲什麼,今天早上你還答應我的,怎麼到現在就反悔了呢?”
沒看見男人的溫柔,万俟笙反而冷笑譏諷她“公主是不是不懂得矜持爲何物?”
蘇易夢臉色變了變,矜持?
她爲人算不上是善良,卻還是懂得何爲矜持的,万俟笙這麼說,是認爲她不要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