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致站在烏山峽右側的崖頂,背上揹着箭筒,手中握着特製的弓,她的弓不大,但重量不輕,鮮豔的紅色,彷彿是天際的晚霞,只是帶了些血腥之氣。

    所以她給弓命名“血霞”。

    “阿草,來了。”話音起,才發覺她身邊還站了一個人,一身灰白的衣裳,很高很瘦,言致頂多到他胸前,但方纔竟是沒有注意到他。

    很細的眉,很挺的鼻子,很薄的脣,有些灰朦的眼睛,他有着極白的膚色,白得像是從未見過陽光。

    這是一個長相有些陰柔美的男子,但你不會覺得他女氣。

    他就像是最細最軟的劍,看似無力,但是鋒利無比,雪亮的劍鋒下,不知道走了多少條生命。

    言致點頭,手擡起,手掌壓下,身後傳來細細碎碎樹枝幹草被踩壓的聲音。

    峽谷中黑壓壓的人已經走到了峽谷中段,她脣角勾起,腳尖一挑,地上一支頂端包着布條浸了油的箭躍起落入她手中,擡弓上箭拉弦,一氣呵成。

    豫荊引燃手中的火摺子,在言致鬆手前點燃了火箭。

    一點火星從烏山峽上空劃過,底下的人卻毫無察覺,因爲這支箭太快。

    但他們最終還是發現了,因爲他們已經快走完這條峽谷了,可前方的路被堵了,被熊熊的大火堵了。

    北狄的運糧部隊頓時慌亂起來,負責運糧的姆原將軍被刺殺了,整個隊伍本就是匆匆整合的,如今遭逢大敵竟沒有能當大局之人。

    言致微笑,喝道:“放箭”。

    話落,自己當先一箭帶來箭雨如瀑,底下的北狄軍慌忙抵擋,但毫無作用。

    她帶來的王奇部下都是軍中最好的神箭手,密佈的箭雨收割着北狄將士的性命,不過半柱香時間,峽谷內已無一人站立。

    言致撿起腳邊的繩子甩下去,自己隨之俯身飛躍而下,豫荊緊隨其後。

    王奇命令將士們收弓列隊,沒有選擇這樣的方式下去,而是整齊的小跑着從後方繞下去,等他們到了,言致和豫荊已經把所有假死的都變成真的了。

    從小腿上抽出一把鋒利的短匕,言致把北狄的糧草袋子劃開,有些不屑的癟了癟嘴,道:“這麼粗的面如何下嚥”

    王奇嘿嘿一笑,說道:“小將軍,你要這麼想,帶回去,咱不喫,馬兒還可以喫啊,省了多少糧草。”

    言致點頭,說道:“有道理,那就你負責把這堆雜糧運回去,我和豫叔還有事要辦。”

    說完也不顧王奇的反應,抽回匕首轉身就走。

    “哎,小將軍小將軍,言致”

    任後方王奇如何呼喚,言致也不回頭,當着王奇的面把血霞背到身上,隨手從北狄將士的屍體旁取了一把彎刀揮揮手就拽着之前甩下的繩子上了崖頂,豫荊慢她一步,緊緊跟在她後面,看的不是自己的繩索而是那飛速跳躍的紅色身影,以防不測。

    王奇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半晌才無奈地垂下頭,說是他們跟隨她來截糧,但實際上她只和他們待了兩個半天,頭一天領着他們進了雁山交代了路線和作戰地點方式,她就和豫荊離開,今早纔回來,如今又走了。

    “哎。”

    “王校尉,你別嘆氣,小將軍肯定是執行更難的任務去了,她是顧慮你的安全,再說了,你要是也走了,我們聽誰指揮啊”手下的將士自以爲懂得他的失落,然而這話說得讓王奇不禁牙癢。

    他怕自己說話就噴那小子一臉,只好冷哼一聲去看戰場打掃情況,指揮着將士們將糧食雲開,又掃清了峽口處漸漸熄滅的灰燼,隨着最後一輛輛車被拉離峽谷,王奇轉身丟了三個火把到峽谷中,峽谷中重新燃起熊熊烈火。

    北狄人的習俗裏,火葬似乎是挺高的禮儀了,他們應該是做了好事,王奇開心的吹了一聲口哨,覺得自己很善良。

    言致二人快速地穿行在草原中,眼看着越來越靠近北狄大營,豫荊不得不打斷她,問道:“丫頭,你這是要幹嘛”

    言致不免一笑,桃花眼彎成了月牙,說道:“豫叔,你放心,我不會衝動,我只是來看看情況,看看局面會不會如我所料的進展。”

    “輕音給了我很多毒藥,都是他們解不了的,豫叔,你說我要是都下到他們的糧食裏好不好”言致偏着頭,問得很天真,願望也很天真,她說:“雖然不能和伊泰塔正式交手會遺憾,但我由衷希望他早些死了。我最不喜歡打仗了,我大祁二十萬好男兒怎麼能死在異鄉呢,他們還有父母在等候,還有很多人還未娶妻呢。”

    她說得很俏皮,但其實很認真,認真到有些悲傷。

    豫荊搖頭,看着遠處北狄密集的營帳,答得很認真:“北狄人南下就是爲了糧食,他們的糧食不多,必定是重重保護,你想想不過是糧草運輸就派了八大將之一,你又如何接近六十萬大軍包圍中的糧食莫要冒險。”

    她失笑,笑得很大聲,笑容很燦爛,但是不溫暖,說道:“豫叔,你放心吧,我不會犯傻,若北狄人真這麼好解決,又怎麼會爲禍邊境這麼多年我相信我們能正面擊潰北狄軍,讓他們再不敢南下。”

    她揹着手,說着最壯烈的誓言,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她父親年少時的模樣,護國將軍年少時也是這般意氣風發,誓要保衛國家不受一分侵擾,而如今他正在做這樣的事。

    豫荊想,沒人會懷疑她將來也會如她父親一般爲了大祁出生入死。

    可她終究只是個女孩兒,她今年才十二。

    言致看到了豫荊眼中的擔憂,但她只是眨了眨眼,仍舊笑得燦爛,笑容裏有了一些溫度,說道:“豫叔,你爲什麼要來邊關”

    豫荊沉默。

    她又說道是:“我知道你對大祁並無家國眷戀,那到底是爲了什麼才留在這裏留在最危險的這裏”

    豫荊神色有些恍惚,有些茫然,最終說道:“爲了你父親,我說過我是來報恩的。”

    “叔,你騙不了我,那塊玉不是你的,何談報恩”

    “阿草”

    “但我知道你確實是爲了父親,是爲了他對大祁對國家對百姓這份深重的責任感吧,是不是沒有見過他這樣的人明明自己命運悽慘,明明他所守護的人裏有人於他是殺妻之仇,但他不顧私仇,自己忍下所有的痛楚,仍舊用他孤獨的肩守衛着這個國家。”

    她的聲音很輕柔,不如平日裏的張揚肆意,有些小心,有些崇敬,還有深深的愛,對父親的愛。

    她的聲音很重,直接敲進了豫荊的心底最深處,牽扯出他心中本被他棄之已久的家國眷戀,雖然家已不家,但他已經有新的家人了,那國也還是他的國。

    遠方似有灰塵揚起,言致眉心緊皺,說道:“豫叔,北狄人在集結大軍”

    豫荊凝神,耳朵似乎動了動,說道:“是,聲勢浩大,應該是準備大戰,北狄準備強攻鉞城了。”

    鉞城,是整個扎勒草原的糧倉,這裏常年駐紮了二十萬大軍,有足夠半年的糧草。

    如今城中只有十萬大軍,言天不是神,北狄有整整六十萬大軍

    一旦鉞城被攻破,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離開烏山峽三天,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騎兵,北狄應該知曉了姆原被殺、糧草被劫一事,三天時間”言致單手扣着自己的鎧甲,喃喃道:“三天,如果郾力還活着,那麼就不該這麼快發動大戰,如果郾力死了,姆原死了,糧草被劫,那伊泰塔正好可以利用這三件事挑起北狄軍士的士氣,士氣如虹正是最好的發動時間,我軍危矣。但郾力不可能會死。”

    話落,言致曲起手指,吹了一聲獨特而悠揚的口哨,兩匹黑馬嘶鳴着奔向二人,等馬近了纔看到其中一匹額間有一縷特殊的紅鬃毛,像是一縷火焰燃燒在黑馬的眉心。

    它親暱地拱了拱言致的手心,這是言致的坐騎,名喚絕塵,一騎絕塵的絕塵,據傳是邊關最快的馬。

    “阿草,我們”

    言致知道他在問他們二人勢單力薄此時應該如何做,但她沒回答。

    說道:“攜帶糧草,王奇他們應該還未出雁山,豫叔,勞煩你繞路去截住王奇,把這些藥全部混進從北狄劫到的糧草中,然後告訴王奇領着那三千騎兵等着,在距離鉞城最近的地方等我的信號。”

    “好。”

    沒有多問,沒有遲疑,豫荊接過她手中的黑袋子調轉馬頭,快速離開。

    言致慶幸,同路的是豫叔,只有他纔不會過多詢問,反而延誤了時機。

    而她,只是摸了摸絕塵的頭,說道:“自己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待着,別跑太遠,我辦完事立刻來找你,保護好自己。”

    她喚絕塵,只是爲了讓他把豫叔的馬帶過來,她要去的地方,只能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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