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瀰漫着野草香的清晨裏,在吱吱響的馬車上,我一會兒躺下去,一會兒又坐起來,之後又躺下去,坐起來如此反反覆覆的,心裏莫名地就有些煩躁起來。

    由於太想着快點趕到縣城,趕到醫院去看望乾媽,我總覺我們的行進速度太慢。可實際上我們的行進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了很多,但我還是覺得不夠。好幾次都想催促村長快點,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合適,只好硬生生給嚥了下去。

    我第一次覺得這條不知走過多少遍的路竟是如此的漫長,就好像永遠也走不完似的,我也第一次體會到了“偏遠”這個詞的含義。正是因爲偏遠,所以只能用這種原始的交通工具,正是因爲沒有便利的交通工具,所以纔會覺得路途遙遠。

    可能是一夜未睡,也可能是太擔心乾媽的病情,我的狀態變得越來越糟糕。心跳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突突突的。與此同時,胸口一陣緊過一陣的疼,疼得無法呼吸。我急忙用手去按住胸口,可是並沒有什麼效果,反而我的手卻隨着突突突的心跳有節奏地發起抖來。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卻又很亢奮,就跟喝了太多的咖啡一樣。喝過咖啡的人都知道,其實喝咖啡並不能使人變得更加清醒,只是讓人沒法睡覺而已,明明腦袋昏昏沉沉,卻是睡不着。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明明很困,很想睡覺,可又睡不着,腦子裏總是想着一些事,一些人。想着,想着,漸漸就變得亢奮了,可腦袋卻是昏昏沉沉的,這種矛盾的感受真叫人無奈。

    “蒙老師,夜裏沒睡好啊”村長看了我一眼說道,臉上掛着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

    我沒法看見自己臉,但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否則,村長也不會這麼問我。

    “啊,啊”我本想跟村長說豈止是沒睡好,根本就沒睡,可話還沒說出口,一個長長的哈欠已經搶先出來了,攔都攔不住。

    村長看我這副模樣,笑了笑,很是意味深長。很顯然,村長並沒有看出我的心事,更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村長用手指壓實菸斗裏的菸絲之後順手就向我遞了過來,說道:“來兩口,提提神。”

    我沒有抽菸的習慣,多年來,每當有人向我遞煙時我都條件反射般謝絕:“謝謝,我不會。”可這次,我剛想開口,卻感覺一陣噁心,我只好向村長擺擺手,閉着眼睛,不敢看路邊向後移動的景物,也不敢說話。

    村長沒再堅持,說道:“你安心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村長說完吧咂着嘴,抽一口濃煙。

    我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卻不小心吸了一口二手菸,嗆得厲害,一口氣沒運上來差點就過去了,眼前羣星閃爍。

    又是一陣噁心,而且這次更厲害了,但我還是強忍住,一股苦水都涌到喉嚨了,硬是被我給嚥了下去。只是眼淚還是沒忍住,止不住的眼淚就那麼迎着風決堤而出,搞得我都分清到底是自己被嗆的,還是被煙燻的,抑或是得了迎風淚症了。

    村長很不好意思,趕緊轉了過去。

    “噓,駕。”村長嘴裏叼着菸斗催馬前行,手上抖了抖繮繩,呼呼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過勁來,壓着嗓子說道:“我也想睡啊,可總也睡不着,心裏老是有種不祥的預感,眼皮子總是跳個不停。”

    其實我心裏還是想催村長快點趕路,可我明顯看見馬背上已經溼了,還聽得見它在喘着粗氣。在清晨路邊傳來的陣陣松濤中,烏雲踏雪的喘氣聲顯得更加的刺耳,這讓我不知道怎麼去說,更不好意思再去催村長,只好說:“也不知道乾媽現在怎麼樣了”

    我希望村長能明白我的意思,可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剛說完,村長就跳下了馬車。

    我已經是心急如焚了,可村長不僅不快點趕路,還停了下來。說實話,我心裏很是不爽。

    路邊一口清泉正汩汩地往外流水,一條小水溝從山泉口開始一直延伸到一處茂密的蘆葦叢裏。

    村長走向山泉口,看來村長是渴了。在蹲下去喝水之前村長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然後將菸斗在旁邊的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敲了敲,又把菸斗含在嘴裏吹了吹。

    我本來就一心想着早點趕到縣城,急着去看看乾媽,可村長好像一點都不急,不僅不催馬加速前行,還跳下車辦自己的事,還一副很悠閒的樣子,這讓我心裏更不是滋味。可是我又不好意思發脾氣,畢竟村長也並沒有非要送我不可的義務。說白了,村長不送我是他的本分,送我是情分。我怎麼着也不好意思爲這事跟他發脾氣。

    就在我想着如何才能讓村長快點趕路時烏雲踏雪竟然也走到小水溝旁。

    我一個不留神差點就一頭栽一進水溝裏,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而那畜生卻自己喝起水來,那樣子就好像好幾年沒喝過水一樣。

    很顯然,烏雲踏雪也很渴了,只是當時的我太過於擔心乾媽的病情。因此也就失去了人本該有的善良,理解與同情。

    人就是這樣,當急了的時候總是表現出惡的一面來。

    爲了催促村長趕緊趕路,我絞盡了腦汁,可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我不想讓村長看到我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只好將臉轉到另一面,在心裏埋怨道:媽的,求人幫忙真是他媽難啊。

    村長再上車來時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心裏怨憤難平,正盤算着以後村裏的事誰再去幫忙誰他媽就是傻逼,至少不會再像之前那麼

    我滿腹的牢騷還沒發完就被“呼”的一聲打斷了,與此同時,我彷彿看見了一道凌厲的鞭影,隨着這一聲足夠讓人嚇一跳的聲音,還有那道鞭影,烏雲踏雪跑了起來。

    之後,村長每隔一會兒就在空中揮舞着手中的木條,“呼呼”地響着。在山區的路上這樣行進很是危險,可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雖然村長手裏的木條並沒有打在馬身上,但馬還是一刻不停地小跑前進,只是每次村長手中的木條揮舞一次,馬便鳴嘶一次,不知它是在抗議,哀求,還是其他的什麼意思。

    再次上路之後,村長明顯在加快了速度,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是我誤會村長了。慢慢地,馬背上不斷滲出汗滴來,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的。可我並不覺得這晶瑩剔透是種美,反而覺得很醜陋。只因爲我內心充滿了深深的愧疚,愧於村長,愧於烏雲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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