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安黨日益壯大,恐怕假以時日,整個朝堂就會落到他的手裏了,到那個時候”錦棠忽然頓了頓,擡起頭。
明明是豔陽高照,可是錦棠的表情卻染上了一抹陰翳,沈策愣了一下,回望過去,卻看到她吐了吐舌頭,彷彿方纔的那一瞬只是他被陽光晃花了眼。
她那原本寧靜的眸子裏掛着笑意,看着沈策眨了眨眼,帶着一抹嬌俏,“錦棠不懂什麼,胡謅而已,咱們的玩笑話,小舅舅可別當真”
其實她哪知道什麼朝政,前世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偶爾聽蕭湛討論起局勢,所知道的也無非是一星半點。
方纔在攬月廳外,她思索了良久,才覺得外祖父還是致仕更有利一些。
如果外祖父致仕了,便不會有前世的那些事情發生一個不在朝堂的人,又怎麼行反叛之事沈家雖然門生舊故頗多,但在朝裏多半擔的是閒職,影響力還不足以大到振臂一呼,衆人皆反的地步。
是因爲陸家嗎沈策望着錦棠,心思轉了幾轉,陸家有意要培養她對於朝堂的見識,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剛要開口,卻頓住了,錦棠順着她的目光轉身看去,不禁嚇出一身冷汗,趕忙站了起來。
此時的涼亭外,外祖父、大舅舅、二舅舅和三舅舅都站在她的身後,正表情各異的看着她。
舅舅們沉着臉,沈閣老卻笑眯眯,走進涼亭隨意坐下,招了招手,讓錦棠坐在自己旁邊的石凳上,笑着詢問:“從京城到金陵,路途遙遠,走了很久纔到吧家裏都好不好你父親、祖父、曾祖好不好”
錦棠的心,跳的厲害,不知道方纔,外祖父聽見了多少
聽到沈閣老的問話,錦棠交握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她聽懂了外祖父的意思,他一定是以爲自己的那番話,是陸家授意的。
擡眼看了看沈策,見他正坐在對面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咬了咬脣角,鼓足了勇氣道:“外祖父一定以爲,此番話我是要藉由小舅舅的口,說給您聽的。閃舞..錦棠確知道外祖父今日回來之事,也確然在攬月廳外,聽見了你們的對話。甚至,在更早的時候,我也無意間聽見了三槐堂的隻言片語,推測出了一些事情。”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陣抽氣聲,她用餘光掃過去,只見大舅舅面色有些不自然,二舅舅面無表情,三舅舅卻閃過一絲惱怒和驚恐。
沈閣老見她這樣直白,不由挑了挑眉,她這個直接的性子,和自己那個嬌柔的小女兒沈毓蓁可一點都不像,反倒是有些像沈老夫人年輕的時候。
錦棠擡眼覷了一眼沈閣老,見他面容寬和的看着自己,鼓勵自己說下去,不由定了定神,給沈閣老點了支茶,接着道:“錦棠並非有意窺探外祖父的行蹤,只是想知道舅舅舅母們什麼時候回來,便叫丫頭在小花園候着,卻無意間看到了匆匆而歸的外祖父;至於三槐堂的事,錦棠雖無意,但畢竟也聽了壁角,實在不是淑女所爲,還請外祖父、大舅舅原諒。”
沈閣老見錦棠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的看着自己,不禁嘆了口氣。真是個聰明的小丫頭他的女兒蓁姐兒雖然性子柔弱,卻是一個極爲通透的人,如今再看這個丫頭
他有些悵然,想要伸手摸摸這個小外孫女的頭,手卻頓住了,他的囡囡,如今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了。
沈閣老望着亭外那個太湖石堆做的假山,“這假山,還是我最初決定將這片院子開闊遲來的時候,安放在這的,”他指了指錦棠,又比了比面前的石桌,“那時候你才這麼高,大概有六歲”
沈閣老笑了出來,眼神悠遠,似在回憶。
“那時候,你娘帶着你回金陵小住。我那個時候剛剛提了兵部尚書,到底是年輕氣盛,因着南山案對整個朝廷失望之極,想要退回來,可是又貪戀權位,對朝堂放心不下,正坐在假山上望着天空發呆,你這丫頭就搖搖晃晃的爬了上來。”
“你還記得你當時對我說了什麼嗎”沈閣老看着錦棠,見她疑惑的搖了搖頭,盯着自己看,於是接着道:“你那時候小小的,和一團小粉糰子一般,卻學着大人樣,爬在我的腿上搖頭晃腦的對我說,外祖父,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吶。”
一旁的沈策忍不住輕笑出聲,沈閣老擡頭,看了看他,沒有責備,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起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竟然知道用史記裏的話來激勵我這個大人”
可是,就是這句話,讓她他好笑的同時竟然又燃起了鬥志。
笑着笑着,他忽然又嘆息起來,他倒寧願這個小丫頭傻一些,慧極必傷。
“囡囡”他頓了一頓,“你方纔的話我都聽見了從你說官家舊事的時候。”
錦棠沉默了一瞬,看着沈閣老道:“外公,是囡囡失禮了,囡囡方纔毫不避諱,沒想過禍從口出,希望不要因此給沈家招禍。”
樹欲靜而風不止,沈閣老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道:“當年在畫圖紙的時候我做了些細節,這亭子建在凹處,四周除了假山便是樹木,再就是環繞着的九曲清流,我是特意仿照前朝的方法,做了一個可以攏聲的亭子,即便是大內的高手站在對面,也未必聽得見這裏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