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蕭渙的面色微微漲紅，侷促的抓了抓身上那件茶白斗篷，同樣是淺色，他穿在身上，只覺得是玷污了這一層高潔。
蕭湛似乎沒看到蕭渙的侷促，只是笑帶春風，親暱的拍了拍蕭渙的肩，對着蕭氏行禮：“姑姑可是要外出”
蕭氏點點頭，笑道：“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湛兒，我與你表妹正要去廟裏，你這是”
“侄兒剛剛下衙路過。”蕭湛規矩的對着馬車一揖，誠懇而又歉然的道：“方纔是我唐突了，我家中沒有姊妹，聽陸家表妹喊表哥覺得十分新奇，還請你勿要介意。”
蕭氏聽了，忙笑着指點：“這也是你的表哥，蕭湛寧安候家的。”
就算是隻從一個縫隙裏看過去，錦棠也知道，此刻的蕭湛禮數一定是無可挑剔的，面上的誠懇和歉意也一定是十足，這個人，她太瞭解了，瞭解到，他的一舉一動她都能在心裏復刻一遍。可是，她瞭解他，可是卻又看不懂他。
錦棠慢慢收斂了面上的笑意，低着頭，柔聲道：“蕭家表哥多想了，我叫你一聲表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
蕭氏見錦棠害羞，眸子閃了閃，笑着道：“都是姻親，這樣道歉來客氣去的，難免疏遠了，你們兩個也有四五年沒見了吧湛兒你下過場，可要多指點指點你表弟。”又寒暄了幾句，才分道揚鑣。
錦棠一路都安安靜靜，蕭氏只是抿着脣，露出淡淡的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等到回了海棠苑，綠沁正在門口張望，見到錦棠回來，立刻揚起笑臉快步走過來將一個湯婆子塞到錦棠的手中，“小姐可覺得冷了”
綠袖似笑非笑的睨了她的背影一眼，便自覺走在了錦棠的另一側，綠沁又好奇的問道：“綠袖，綠饒呢”
“小姐叫她去買糖了，小姐說，快臘八了，買些松子糖響糖甜甜嘴好過年”
綠沁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我看你就不用吃了，你這嘴，沒喫糖都和抹了蜜一樣，喫完了糖，過年的吉祥話都被你說了，我們可就沒話兒可說了”
綠袖擠了擠眼睛：“壞丫頭我知道你是惦記着那些響糖呢，沒得編排我”
綠沁嘻嘻一笑，又對錦棠道：“小姐，三少爺今兒晌午派了丫鬟來問您回來沒有，看樣子是有什麼事。”
三哥有什麼事錦棠想了想，最近初三那邊傳來的消息，三哥還算安分，這時候他找自己能有什麼事
只是她此時實在沒有心思和三哥繞來繞去，於是道：“明兒吧，你去回一聲兒，明兒再給三哥賠不是。”
綠沁含笑應聲：“龍泉寺在山上，小姐走一遭想必也是累極了，奴婢這就去回。”說完，便美滋滋的走了。
綠袖扶着錦棠進了屋，皺着眉幫她寬衣，忍了一會終究是忍不住，叨唸道：“這時候，就應該綠竹姐姐在這裏”
“綠竹爲什麼要在這呀”
綠雲和綠竹捧着點心和茶進來。
綠竹給錦棠添了茶，掃了綠袖一眼，“她不想做惡人要我做，這丫頭心裏的壞主意多着呢。”
綠袖一瞪眼：“喲這還是我的綠竹姐姐嗎若不是你矮一些，我都以爲這是綠雲在說話呢快讓我瞧瞧”
幾個人湊在一起笑鬧做一團。
江媽媽進來，着看幾個丫頭鬧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和藹的笑，見錦棠一臉疲色，不由有些擔心，“小姐，這一路還順當吧”
錦棠笑着剛要點頭，綠袖嘴快，將遇見了蕭家的兩位公子的事說了。
“誰知道夫人安的什麼心。停留了那麼久，就算隔着簾子，可是小姐畢竟還沒嫁人，也不怕帶累了小姐的名聲”
“綠袖”綠竹瞪了綠袖一眼。
綠雲也皺眉，不過卻是看向錦棠，又低聲和綠竹道：“綠袖說的也不
無道理”
綠竹嘆了口氣，“我就是怕她在外頭也這麼口沒遮攔，早晚要給小姐惹禍。”
江媽媽聽了，頓時由衷的笑了出來，“小姐去了一趟金陵，反倒像是一夜間長大了般，若是夫人還在”話說道一半，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是，蕭氏畢竟”
“媽媽且放心，夫人雖然佔着母親的名頭，可是畢竟我還有父親呢她若是想做什麼文章，想必也不容易。”
話雖然這樣說，可錦棠的心中卻始終不踏實，因爲前世她嫁到蕭家畢竟也是蕭氏從中使了力說服了父親的。
綠饒回來了，一如往常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綠袖卻莫名覺得綠饒的神色中帶着一絲懊惱。
果然，綠饒開口道：“小姐，蕭表少爺來京城有幾日了，住的是南城的一個會館，那館主是平涼府人，他的房間是蕭家的一個老僕提前留好的，其餘的，奴婢沒打聽出來”
“蕭渙畢竟不是什麼引人注目的人，打聽不出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錦棠忖道：“今兒的事，若是偶然的便罷了，若是夫人安排的目的或許是我，既然查不出，那咱們就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如何，我不接招便是了。”
綠饒點點頭，綠袖在一旁聽着，眉頭微微蹙了蹙，悄悄出了屋。
錦棠從博古架上將綠饒昨日拿回來的那一疊澄心紙擺在方桌上一目十行，等到江媽媽挑簾進來，忽然聽她高聲道：“綠饒，將那隻硃砂筆取過來”
綠饒動作飛快，將硯臺和筆拿了過來擺好，就見錦棠在紙上飛快的畫了兩下。
江媽媽撿起落在炕上的紙，一頁一頁的看去，忽然手下一頓，疑惑的朝着錦棠望去。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厚厚的高麗紙，射出柔和的光線照在她柔美的側顏，她的眉間平平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可是她的神情那樣專注，彷彿沒有什麼能夠打擾到她。
這一刻，江媽媽忽然有些恍惚，彷彿多年前，在沈氏還沒有出嫁的時候，她和竇氏圍坐在方桌旁，神色無波的討論着沈老爺的奏摺。那時候，她在一旁伺候着，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什麼男兒能配上自家小姐。此刻呢小姐成了夫人，小小姐長成了大小姐，她的未來，又是什麼樣的
她垂下頭，又去看手中紙上那個披紅，癸未年七月初十，打死了乞討的小乞丐。
癸未年，她記得那一年南直隸大旱，從三月的時候就沒有下過雨，等到了七月的時候，河牀裏的石頭都露出來了，那一年，不僅南方如此，北直隸也不容樂觀，京城裏的乞丐卻一夜之間都消失不見了，城門重重圍了起來，聽下頭的人傳言說，那是西北在鬧兵變。
南北都如此，想必西寧衛也好不了多少、甚至乞丐更多吧所以，這個人從前打死了小乞丐，現在卻安枕無憂的做起了百戶來。
直到掌燈的時候，錦棠才閉了閉眼，將筆放下。
擡頭不由一愣，“媽媽沒去忙”她知道，最近大興的田莊將今年的賬目送過來了。
“每年年景差不多，那幾個莊子這幾年沒什麼變動，該收多少，減多少都是定額，也沒什麼特別要盯對的，我叫孔媽媽幫着看呢，她熟悉了，往後的事，我們倆也能有個默契。”
孔媽媽雖然是竇老夫人身邊的人，不可能有二心，可是人心最難測，既然孔媽媽要用，那一開始便將她納入核心，讓她迅速融入到小姐身邊纔是最正確的。
“小姐可有什麼發現”
錦棠有些失望，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這馮追，可以說是街頭那些蛇蟲鼠蟻的典範，從前的時候，三天兩頭的招惹是非，也難怪初八能記錄的那麼詳細，實在是這些事，都是些發生了就能轟動街坊的混事。
江媽媽沉吟道：“不過這樣一個人，卻能得陳將軍青眼，想必也是個與衆不同之人。”
錦棠點點頭，不過，這件事，一時半刻她們猜不透，便不宜再輕舉妄動，於是道：“綠竹，你去將這些材料好好的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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