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京城中的大事不少。
先是衍慶帝病了。後又有七皇子起兵造反,從阜成門打進了內城。
期間還有懷寧縣令貪墨案掀開江北歷年私賣官糧一事。雖然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可是這件事經過有心人深挖,竟然和南山案聯繫在了一起
所以這幾日六部除了兵部,其他各部忙的不可開交戶部將十年來的賬目都翻檢出來一一覈對,吏部也重新校查江北官員歷年考覈,刑部甚至和大理寺一起,將封存的案卷重新整理細節,工部禮部也重新梳理近五年和江北有關的私賬私活。
於是觀政的也好,掛名的也罷,全部都要回各部幫忙,陸紹寧原本是送錦棠回府的,只是他剛拐進衚衕,便被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差吏給拽走了。
陸紹寧不在,老祖宗陸崇清昨晚便被接進宮一直沒回來,老太太不問事,文氏又病着,所以外院便只聽蕭氏一人做主。
方纔按照韓太醫新開的方子熬的藥喂進去,昏迷中的陸紹安的耳朵竟然開始流血,外院一片人仰馬翻,黃大夫施針好容易將血止住,陸紹安又開始全身顫慄,像是砧板上掙扎的魚,周媽媽按也按不住,外院伺候的奴才關柴房的關柴房,打板子的打板子,蕭氏本也不打算用陸紹安的人,這時候正好有藉口去馬房喊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進來,齊齊動手剛按住陸紹安,外頭有人來報說小姐請的大夫還沒走,董媽媽帶着婆子要硬闖進來。
黃大夫將剩下一隻金針紮在檀中,擦了擦汗。陸紹安的病是怎麼一回事,他自然比誰都清楚,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只差了最後這幾針,他自然不能讓旁人來破壞。他擡眸看了蕭氏一眼。
蕭氏垂下眼瞼,低頭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對着韓太醫行了個禮“小女沒規矩,還請韓太醫不要放在心上。”
她也是這幾日才知道,衍慶帝病着,若不是陸紹安在宮中吐血,由太后做主派了韓太醫來,太醫院怕是誰都不敢離宮給別人診病的。
韓太醫搖了搖頭,這幾日陸府沒少從外頭請大夫進府,這種不信任讓他不痛快,不過到底也是太醫院的老人了,他心裏那點子不高興早就隱藏的看不出絲毫了。
見到蕭氏爲難,也知她繼母難做,再加上這幾日黃文賀都宿在陸府中,他們之間已經有些默契,臨時換人他自然也不願,於是開口道“我去門外看看。”
黃大夫忙告了個罪說要出恭。
韓太醫見他不願摻和也不說破,只走到了月亮門旁,居高臨下的掃量一眼鬍子拉碴,衣衫褶皺的濟逢春,眼底的鄙夷輕視遮掩不盡,轉頭對董媽媽道“你便是陸五小姐派來的人我奉了太后懿旨來給陸閣老診治,關於陸閣老的病情已經有了應對方案,回去告訴你們小姐,這裏不”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便有雜亂的腳步跑來,聲音更是驚恐萬分,變了音的喊着他“韓太醫,老爺沒,沒氣兒了”
錦棠剛走近便聽槿心喊了這一句,只覺得有驚天滾雷對着她面門劈下來,直劈得她眼前一黑,腳下一軟幾乎要站不住。
“五小姐。”
濟逢春面上終於有了表情,搭住錦棠的脈搏,不贊同的看着她。
錦棠卻按下濟逢春的手,帶着他便要追上韓太醫。
只是人剛靠近,便被攔住了“小姐,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闖,以免耽誤了老爺治療。”
錦棠一把將人推開,冷笑道“我倒不知道外院何時換了管事”
她腳步不停,聲音卻高高揚起“董媽媽馬婆子,將這幾個膽大叛主的奴才給我關起來徵弘徵榮呢叫他們來見我”
她大踏步一腳邁入暖閣,蕭氏卻攔在了眼前。
還活着。她鬆了口氣,心中愈發凜然。
“讓我見父親。”
蕭氏眼下青黑,眼中血絲滿布,眼神帶着看不懂事孩子般的責備,像是強打着精神,緊緊捏住錦棠的胳膊“韓太醫的醫術即便在太醫院也是數一數二的,他會盡力爲你父親診治,你不要添亂,先回去。”
錦棠低頭看着蕭氏蔥白玉手,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後退一步。
蕭氏鬆了口氣,也鬆了手,眸波閃動,心思再多也到底是小孩子,遇到大事還是亂了分寸。
卻聽她忽然說了句“夫人累了,請夫人回內院。”
綠竹綠雲便硬生生擠開了她身邊的周媽媽和楓露。
周媽媽大驚,伸手成爪,便往綠竹肩上抓去。青宴早就猜測過周媽媽會功夫一事,此時見她無所顧忌,便也放開了手腳,將她纏在了角落。
漏洞一出,濟大夫便從屋中人牆擠了過去,推開猶豫不定的韓大夫,伸手一拂,便將陸紹安身上扎着的三隻金針六隻銀針收在手中。
“你做什麼”韓太醫大怒“人命不是兒戲,你竟然將陸閣老的救命針拔除,陸閣老若是有什麼不測你負得了責嗎”
“若是依着針法和我的方子,陸閣老至少還能維持十幾日,可你這麼胡亂診治,陸閣老恐怕今日都堅持不住,到時候皇上降罪下來,你賤命一條,難道要我一家老小跟着受牽連嗎快給我住手”
說着他便要去拽濟逢春施針的手。
濟逢春眉頭微皺,左手大袖一揮便將韓太醫掀翻,右手不停,如殘影般將袖中金針祭出,護住陸紹安的心脈,然後抓住他的手腕,閉上眼睛。
錦棠看着濟逢春順利施針,緊繃的心絃總算略松,一時間竟有些站不住。
蕭氏眸色晦暗,知道陸錦棠帶大夫來給陸紹安診治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再阻止難免惹人生疑,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煩躁,揮了揮手,召回和青宴纏鬥在角落的周媽媽,眼圈泛紅,似無奈,又似不忍,啞着嗓音道“城外發了瘟疫,不少大夫去了城外,即便是這樣,京城附近有名的無名的,能請的大夫都請遍了,就連你常用的華大夫也請了,你既信不過,便叫你帶來的人看看也好誰不想讓你父親好起來呢只是怕你做了無用的事,徒添你父親的痛苦罷了算了。”
她的眼底一片冰冷,按着發紅的眼角疲憊的往外走,對着霜鈺使眼色,示意她去找黃大夫。她心中其實並無擔心,畢竟黃大夫保證過,那毒絕世罕見,並且絕無被人發現和治好的可能。她就算不信黃大夫,也信藥王谷。
沒了蕭氏的阻攔,錦棠便由綠雲綠袖攙扶着走到了近前,半晌無聲,只是她瞧着濟逢春越來越淡的神色,心中漸漸忐忑起來。
忽然,他睜開了眼睛,眸中精光大綻,“令尊中了餘年,此毒,必死。”
錦棠心中驚疑不定,看着濟逢春心頭堵的發疼。
濟大夫說過,餘年是藥王谷的毒,毒藥的方子早在十幾年就被銷燬了,而那毒誰都沒辦法。
“沒,沒辦法了嗎”錦棠聽見自己的聲音細弱的如同蚊蚋,胸口疼的她全身發抖。
濟逢春低頭看着手中那三隻金針,每一隻內側都有一個即便細看幾乎都發現不了的水紋,輕輕的嗯了一聲。
韓太醫一頭霧水,正要怒斥胡言亂語,卻見門口處進來的人,當即急着朝他道“黃大夫陸閣老的金針被拔,你可有辦法”
他的話沒說完,闖進來的黃大夫卻臉色忽然驟變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濟逢春迎着門口處看着逆光之人神色晦暗。
“黃文賀。”錦玉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