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兩罈子高粱酒，往天星子師兄的藥坪門口一坐，石頭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天曉得區區一罈子梨花白怎麼引出了這麼多事情。情愛，離別，長恨，閉關，生死，每一件事都給少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天星子師兄在院子裏悠哉悠哉的切藥，上次海運收穫了不少海產品，海藻、海帶、海蛤殼、墨魚骨、海馬、海膽、珊瑚等等都可入藥。這場信風給他的藥廬帶來了免費的珍貴藥材，最近小老頭的心情好的不得了。見石頭抱着兩罈子酒悶悶不樂的坐在自家門口歇腳，便踱着方步揹着手出來搭訕。
“小余白閉死關了”
“嗯。”
“是不是很有感觸，修道的心沒有退縮吧”
“沒有，但是膽子在變小，不想死，也不想身邊的人死。”
“放心吧，小白的道心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你是因爲年紀小，心思單純，才覺得接受不了。等你見過修士生死搏殺的戰場之後，什麼雜念都不會有，只會一心的精進。”天星子的山羊鬍給人感覺很滄桑，石頭覺得每個師兄師姐都不簡單，肯定都有一段動人的故事。
天星子拍拍石頭的肩膀，回身繼續收拾藥材去了，石頭把兩罈子高粱酒都留在了藥廬，自己不愛喝酒，只是陪餘白師兄聊天的時候才喝，現在剩自己一個人，這酒越喝越沒味道。
回到自己的小院，天已經微微擦黑了。熊貓把自己弄得像個泥猴似的，不知去哪裏撒野了。反正師姐們都很樂意拿東西餵它，這貨萬萬是餓不着的。
石頭把自己摔在牀上的毛皮堆上，鬆軟的毛皮把整個身體都埋了起來，只剩一個腦袋露在外面。簡單眯了會兒，晚上還要入夢去老道那裏，不養好神可不成。
石頭睡着了，熊貓貼心的幫石頭叼過了入夢牌，放在了石頭額頭上。於是乎石頭就乾脆的入夢了。赤條條的站在大雪山前發抖，石頭想罵人，自己只是想睡一覺沒想着進來，一準是坑貨熊貓貼心的舉動。
老道笑嘻嘻的揣着手躺在一張搖椅上瞅着石頭，老頭子一身黑色的大棉襖，笨重的大棉褲，頭上帶着厚厚的棉帽子，在陽光明媚的牆角一呆，怎麼看怎麼像頤養天年的村叟。
石頭哆哆嗦嗦的跑過去行了一禮：“弟子來早了，師祖今日的造型爲何如此不羈”
老道一擰身子，已經站在石頭身邊，這身手，哪裏像個垂垂老朽。提着鼻子往石頭身上嗅了嗅，嗅的石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老道皺着眉頭說到：“怎麼一日不見，身上多了一股子蕭條的氣味，一點都沒有昨日那股活潑的勁兒，你比我更適合這身老叟棉衣。”話音剛落，老道身上換上了一身誇張的大紅色新郎吉服，平天冠加寬袍大袖的大紅袍，胸口和鬢角各帶着一朵碗口大的大紅花
“少年當豪放，莫學衰翁樣。今日原本打算教你一門心法，但是沒想到你的心境出了問題。且罷課一日，送你去人間耍耍去”大袖一揮，石頭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兩眼一黑便暈過去了。
眼睛還看不見東西，耳邊被一陣巨大的山呼海嘯震的生疼。馬嘶鳴聲，男人的怒吼聲、慘叫聲，還有嗡嗡的、鏗鏘的、牙酸的怪聲。
“將軍將軍”耳邊一個清亮的男聲在大吼，一雙粗糙冰涼的手在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臉。石頭勉強睜開眼，強烈的晨光金黃金黃的從天邊的黑色大山上刺過來，把東邊的天空染上一片絢爛的玫紅色。冰涼的晨露從身邊漢子的甲葉上滴落到自己的臉上，石頭打了一個巨大的激靈。
這是哪我是誰我是哥舒翰大唐左衛朗將軍哥舒翰掙扎着要起來，頭部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
“將軍好福氣，被吐蕃兵的一連枷打中了頭卻絲毫未損”副將緊緊地攙扶着石頭，亂軍中主帥要是倒下，自己這方面對虎狼一般的吐蕃人必死無疑。
一隻冷箭襲來，石頭聽到了聲音卻避不開，這具身體還不熟悉，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狼牙箭入肉切骨的牙酸聲音石頭此生都忘不了，副將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吐着血護在了石頭前面，臉上帶着慘笑：“大哥，左車以後不能護衛左右，大哥一定要珍重。左車的魂先回安西去了”
石頭膽氣狂震，一股嗜血的衝動從內心深處激發了出來。心靈上似乎有些東西破碎了，雄獅一般的心臟像地動山崩一樣跳動起來。他扶住左車漸漸鬆弛的身體，用髮帶牢牢地綁在了身後。
手從熟悉的角度探出去，握住了那杆熟悉的鐵槍。那麼就放肆一回吧，石頭身上彷彿重疊了三重人格，一個是痛失愛人的餘白，一個是痛失兄弟的哥舒翰，一個是渴望自由的石天都。
吐蕃騎兵分成三隊從苦拔海的高坡上衝下來，像來自地獄的魔鬼。士兵們在顫抖，在膽怯，卻沒有潰敗與後退。他們是大唐的軍隊，縱使死去，有些東西也是刻在骨子裏的，不容磨滅。
哥舒翰怒吼一聲，像一頭來自遠古的巨獸，大鐵槍狂舞了一圈，帶着尖厲的風暴呼號被他擲了出去。那烏黑的槍身在朝陽下披上了一層金光，像一條毒龍瞬間鑽透了一隊吐蕃騎兵。身後的將士們看呆了，三國呂布再世也不過如此吧哥舒翰咆哮着，抽出了左車被敵人連枷砸斷的長槍，一把扯下礙事的甲冑，赤膊向吐蕃騎兵迎面衝去。
晨光從背後射來，給他鑲嵌上了一層金邊，好像九天的戰神將士們雙眼通紅，血性驅除了所有膽怯，怒吼着跟在哥舒翰身後向吐蕃騎兵發起衝鋒
西鄙人有詩歌響徹塞外：“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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