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川二井 >第六十五章 舊人歸來2
    兩個小娃娃本是笑嘻嘻的瞧着香氣四溢的奶白魚湯,下一秒卻聽到了善行的話帶刺,一下子便都斂去了笑意,怔怔的瞧着善行,卻依舊的垂着腦袋,低着眼眸,一副順從的模樣,不吭聲。

    善行總是木木呆呆,除了唱黃梅戲時,或是和井兒拌嘴時,才少有情緒流露,可卻對着自始至終沒有過好臉色。按他自己的話說,那便是:“知恩不報,何生也不報反累,何留也累其受恩,何存也”

    他厭極了。

    “小師叔,”井兒輕輕握住了的手,微怒道:“言下何意啊”

    “”梅生微微張口,想說些什麼。

    善行沒回答,冷哼了一聲,道:“喫飯。”

    一陣沉默,誰也沒動筷子。

    “不喫我便收了。”善行顯得有些不耐煩,催促了一聲。

    善行到底是來送飯的,還是過來擠兌人井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剛想開口,梅生卻擡手盛起了湯。

    “這魚可真鮮,定是今早抓的呢聽說這魚湯最補了,師姐可要多喫些,寶寶才能長得快啊。”梅生有些牽強的笑了笑,幫盛了碗滿滿的魚肉和湯,又拿起井兒的碗來,接着盛。

    “謝小師叔好意,我喫。”抿了一下嘴角,好似把所有的糾結統統下肚,說罷,便端起碗,喝了一口。

    善行面無表情,冷漠的瞧着不啃聲。

    井兒瞧着善行的模樣,氣得火氣燒到了咽喉上,張口就要噴出來,卻不想又是梅生先開的口。

    “井兒你也喝,快些吃了,小師叔要拿食盒回去呢。”梅生把盛好的滿滿一碗湯推給了井兒,嘴角淺淺笑着,微微澆滅了井兒的火氣。

    井兒瞧了梅生一眼,順從的喝了一口,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來,剛到嘴邊的話一下都消散了,瞧了善行一眼,而善行正瞧着扒拉着白飯的梅生。

    “”一種怪異的感覺襲上井兒的心頭,卻又講不明白。

    這頓飯喫得沉悶,三人各種喫着,默不作聲,誰也沒留意,只有善行看得清楚,那碗魚湯,他費勁了心思捉到之後偷偷送過來,可她卻一口都沒動。

    等到善行走收好了碗筷走了的時候,小屋子內纔沒那麼壓抑。

    “哼。”井兒不滿的趴在桌子邊,玩弄着一個墨綠色的小茶杯。

    “怎了”梅生笑笑,給倒了一杯水。

    “哼”井兒狠狠的把茶杯摔倒桌子上,氣得嘴都歪了,卻也僅是哼哼。

    拿人手短,喫人嘴軟,喝了善行熬的鮮魚湯,再在背後說人壞話,可就說不出了。

    梅生自是瞧了出來,瞧着井兒一副不吐不快,卻又欲言又止的模樣,笑了出來。

    “你可別氣了,你要是氣着了,你要我”放下杯子,又是一副糾結難言的模樣,眼眶紅紅,右手一下一下的摸着隆起的肚子,瞧着哀怨極了。

    “師姐,你這是什麼話。”井兒嘆了一口氣,好好坐直了,瞧着手裏的茶杯,思緒又開始飄了。“你且好好養着,其他事情,師傅都安排好了。”

    “是我拖累了大家,要不是我我”說着,又要開始哭了。

    這些日子總是這樣,不管說到什麼,都能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得自己是個累贅,然後開始一抽一抽的哭,怎麼勸都勸不住。井兒受不了人哭,便終日想辦法逗開心,絲毫不開心的事情,邊都不敢沾,這個小師叔一來,又開始哭哭啼啼了,早知這樣,還不如不吃了。

    “師姐。”梅生笑着輕輕摸着的肚子,眉眼彎彎,盈着笑意。“小寶寶動了剛剛踢了我一下呢”

    “嗯”終於不哭了,柔聲道:“最近越發不老實了,總是踢我,好不安生。”

    井兒默默的也湊了過來,擡起小手輕輕放在了軟軟的肚皮上,肚子裏的小寶寶又踢了一下,井兒一下了咧開嘴也笑了起來。

    “啊真的在動。”

    “這些天皮得很,總是鬧騰。”終於有了些笑意。

    “許是還有一個多月就能見到孃親,開心壞了吧。”梅生笑着,眼睛裏閃閃發光都是期待。

    溫柔的笑着,隔着肚皮,輕輕的撫摸着她未出世的活潑孩子。

    夜裏,睡在牀上,梅井兩個小娃娃睡在旁邊的軟塌上。門被人在外面觸碰機關打開了,來人身體消瘦,光禿禿的腦袋上,一對招風耳好生明顯。他躡手躡腳的靠近牀邊,似乎想輕輕觸摸牀上的人,伸出的手卻遲遲的不落下。

    “阿雨”來人低聲呢喃,轉眼瞧見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下子哽咽起來,依舊是低聲的呢喃:“阿雨”

    牀上的人似乎有所察覺,輕微動了一下,驚得來人後退了一步。

    “”

    之後的夜晚,幾乎每天,這個人都會過來,什麼也不說,什麼也做,就站在牀邊,安靜的看着,看着,直到天矇矇亮,僧人上早課前,居士打掃寺廟前,離開這間隱祕的小房間。

    “我昨夜是睡糊塗了還是怎的,我好像瞧見有人站在師姐牀前,還笑得那麼好像看食物一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井兒起身,拉着梅神小聲嘀咕着。

    “嗯有時候夜裏突然醒了,我也瞧見了還以爲是夢”梅生微微皺起眉頭,擡眼瞧了一眼還躺在牀上的。

    “約莫還有一月就臨盆了,這時候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纔好。”

    今日,善行過來送餐的時候,晚了幾刻種,本便是沒什麼好臉色,如今是越發過分了,坐着桌邊的井兒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越發不耐煩。連井兒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最近脾氣會越來越差,明明最近都很歡喜,也不再哭哭啼啼,即使善行過來送飯的時候,她也總是溫和的笑着,不再埋怨什麼;明明沒有什麼好讓人惱火的事情,可井兒卻一日一日的,越來越不安起來。

    “許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昨夜,井兒在被窩裏偷偷和梅生說,她不敢把這些話同講,怕她想多。

    “能有什麼事情”梅生輕輕拍拍井兒的肩膀,寬慰道:“我還記得長林失竊一事的時候,你說,你我在這件事之中,左右不過棋子罷了,不過好在師徒愛徒,你我定不會有事。。我們來藏經樓照顧師姐,是師傅安排的,又怎會讓我們有事”

    “我不知道我就是,有些心慌。”井兒緊緊攥着被子,道:“我覺得那影子像極了一個人”

    井兒沒有再說下去,而梅生沉默了一會兒,道:“從山下回來的時候,本想告訴你,你在陸記那些天,曹渙施主家裏的發生的事情,卻不想剛回來,沒幾天就到這藏經樓裏來了,也沒想起告訴你。”

    “嗯”井兒被勾起了興趣。

    “頭七的時候,縣令過來了。他是父母官,過來瞧瞧,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他手低下還有曹芳的一條命,一開始我是這樣想的。”

    “可卻不然,其實我們知道的,都是別人告訴我們的,一傳再傳的結論,並不是真相。”

    “曹芳在來平梅的時候,被範強那夥人劫了好巧不巧,縣令經過,一個英雄救美,兩情相悅。”梅生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繼續道:“曹芳其實很早就知道,曹志在幹那些見不得人勾搭,不能報官,這樣她哥也脫不了干係,所以她自己私底下找了範強,揹着曹志,用身體來換曹志退出曹芳也是昏了頭了這樣能有什麼用呢”

    “之後事情敗露,曹志被關,曹芳想爲其求情,日日跪在衙門前求見縣令,縣令知道是她,可是又怎麼見她求的事情,他答應不了她,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不見。可之後還是留了點私心,上書說曹志是被蠱惑,本不是平梅本地,有罪也不及流放,於是被判關押六年。”

    “曹芳還是要求見縣令,她還想爲她哥哥求情,可這已經是盡全力保他了她終於如願見到了縣令,卻不曾想就是那天那位救她一命的人,一下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縣令說,他知道那是她哥,但他是天河的父母官,不能說放人就放人,他也已經盡全力保全了他,他在獄裏不會難過,六年,忍一忍就過去了。”

    “曹芳跪下要給縣令磕頭,說她無以爲報,給縣令磕三個頭,謝他保曹志一命。”

    “縣令笑了,半玩笑半認真道:真要謝,那便以身相許吧。,可換來的卻是曹芳更是瘋狂的哭泣,像大河決堤,止也止不住。縣令說,不曾想她聽到這句話會是這樣開心,也不曾想她聽到這句話會是這般痛苦。”

    “她告訴縣令,她自那天他從範強手裏奪回她的時候,她早就春心暗動,害了相思,做夢都想成爲他的妻,可是她已經非清白之身,要了她的,偏偏還是那個範強。”

    “縣令恍惚了一下,輕輕擁住她,告訴她,是你就好,他喜歡的是她,過去的已經是過去了,可是曹芳推開了他,踉踉蹌蹌地的回家了。而沒幾天,曹志還是被放了出來,卻聽聞了別人的話,他的命是曹芳以色相保的,便提刀上了衙門。”

    “曹芳去的時候,曹志已經被壓制住了,縣令瞧見了曹芳,於心不忍,鬆開了曹志,讓其回去,此事不再追究,結果曹志賊心不死,提刀要刺縣令,曹芳以身相護,輕飄飄的倒在了縣令的懷裏。”

    “縣令恨透了曹志,卻又能如何曹芳偏偏是他的妹妹。”

    井兒聽得難受,心被揪得生疼,不自覺已經溼了眼角。

    剛想開口說什麼,梅生便緩緩道:

    “這世間最束手無策的,便是無可奈何。”

    井兒懵懵懂懂,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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