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生氣了”顧老爺端着碗，沒回過神，偏了頭瞧着顧夫人，問道：“還想着跟阿言去嶽麓書院呢”
顧夫人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她一個女兒家，書院是什麼地方，全都是男子，這樣太不成體統了再說，女兒名節爲重，整個書院就她一個女兒，難免又什麼不乾淨的話，這要傳了出去，以後別想嫁人了。”
顧老爺笑了，想到了些什麼，應和了一聲，道：“夫人說得是。”
喫過晚飯之後，顧井在院子裏踱步，來來回回的走着，不知道在想着什麼，有些出神。梅生如今搬到她的院子住了，只是以往都隨意慣了，也沒帶着人的習慣，更何況也沒把梅生當丫頭。總栓在身邊，感覺也有些微妙。便讓她在院裏，想幹什麼幹什麼，不用跟着了。
梅生是拗不過顧井的，再者，都回家了，這小祖宗也鬧不出什麼事來，便應了。
此刻的顧井心裏頭還有些猶豫，儘管什麼道理都明白，還是會剋制不住自己，想到不該想的人，心裏頭忍不住埋汰自己，又擔心顧筠，可自己也沒個好主意幫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找不找她。
“四小姐有心事”梅生端來一碟白心芭樂，洗淨切好了，遞到顧井面前。
顧井沒有應答，拿起一塊，一聲脆響，咬了一口，嚼了一下，便是滿口酸甜，有些混亂的心情也壓下了一些，便張嘴又吃了一大口。
梅生沒再說話，微微擡頭看一下藍得發黑的夜空，思緒不知道飄向了何處。顧井又吃了一塊，跟着梅生一起擡頭望，心裏頭瞬間什麼都空了，就如今夜一樣，沒有月，沒有星，連朵雲都沒見着，只有漆黑的一片，伸手不可及。
短暫的放空之後，顧井又開始迷茫。其實也算不得上迷茫，踏出長林的那一刻，顧井心裏便什麼都打算了，只是偶爾會想起在西坪的時候，想起他揹着自己，一步步的，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時光便這樣揉碎了融進了這光影裏，找也找不回來。
明日裏去看看陳逸，培養培養一下感情，顧井想着，垂下了頭，眼眸本映着廊下燭火閃着光，這會兒全暗淡了下來，瞧不起神色。
“梅姐姐。”顧井又拿了一塊芭樂，小小咬了一口。“你剛從後廚過來，可知道二姐姐在何處”
“繡樓上，沒日沒夜趕嫁衣呢。”
顧井笑了，想到之前，怕顧汎嫁了受委屈，離開雲奚前還向顧夫人討了個願望，等自己“功德圓滿”回來，讓顧汎不要嫁給邱玟，如今倒是用不上了。
“你可知邱公子爲人如何品性如何”顧井小步出院門，一個一個問題往外蹦。
“知道的不多。”梅生跟着顧井去了長林三年，要麼是三年前聽到了一些，要麼最近聽到了一些。“聽林媽媽”
瞧着梅生欲言又止的模樣，顧井微微蹙眉。
難以啓齒
顧井耐着性子等着梅生回答，好一會才聽到一句：“有些，放蕩不羈。”
這話顧井琢磨不出好壞，之前寺裏了塵僧人還說自己放蕩不羈，不可管教，污了佛門聖地呢。可一聯想到之前顧汎哭着，拿着一張邱玟回的“醜女人”的畫像時，心裏頭一下子沒了主意。
“沒有了”顧井疑惑。
“”梅生猶豫了，背後議論未來姑爺這事，實在是不厚到，畢竟纔剛定下親，六月便要完婚，此時還在背後嚼舌根
“哎。”顧井有些不明白，梅生原本都灑脫的一個性子，想說什麼說什麼，在寺裏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每天換着花樣損自己，怎麼一回雲奚就變得唯唯諾諾的模樣。
“四小姐，這些話”
“打住，打住打住。”顧井特別不喜歡梅生這樣，讓她特別不舒服。“人前你喚我小姐就算了，背地裏就不能喚我名字嗎。”
梅生有些爲難，咬了一下下脣，不做聲。
顧井撓撓頭，才道：“小姐丫頭的，我從來不在意這些，沒規矩也好，沒禮數也罷，我開心就好。”
顧井知道梅生不會應她這些話，便自顧自的說起來了。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別人怎麼想與我何干。”
“你明知我把你當姐姐。”顧井抿了一下嘴，拉了拉梅生的手，看着她，有些委屈道：“你之前不是應了我的嗎如今這是反悔了”
梅生張了張口，還一會纔出聲。
“沒沒有。”
“我不喜歡你這樣。”顧井低下頭，看着她和梅生拉着的手，道：“我不需要你爲我這樣做，我也不需要貼身丫頭，我只是不想你在後院幹粗活。”
客客氣氣的，太過生分了，就好像一個勁把我往外推一樣，我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顧井斟酌了一下，道：“我不開心。”
梅生想開口，顧井不知道，繼續自顧自的說。
“我很多時候都是想不通，爲什麼村民對我總是特別和氣還叫我什麼小貴人，拿零嘴給我，不肯收錢。爲什麼梅姐姐總是遷就着我爲什麼哥哥姐姐也總是一味想着我爲什麼爹孃那麼疼愛我我明明又任性，愛胡鬧，還總是惹他們生氣。”
“我想不通，雲奚有那麼多人，天河有那麼多人，爲什麼偏偏我佔盡了別人沒有的好我總在想，我承了你們那麼多情，我拿什麼來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書還讀得狗屁不通，去長林不是惹事就是逃跑的”
“師父說，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人都自私。可卻大家都對我偏袒，爲什麼”
其實那個時候若靜大師還說，顧井有些心疾，失去過珍視的東西，於是患得患失。估計是一件特別重要的東西，所以患得患失特別嚴重。害怕失去，便更是害怕得到，越是美好的東西便越是害怕擁有，於是小心翼翼的，想討所以重要之人的歡喜，害怕再被拋棄。
“別對我那麼好就好了，我便可以不用這般誠惶誠恐，也不用處處想着還你們的情。”
“更不用想着你們是不是會受委屈，是不是會不開心。”顧井頓了一下，補充道：“特別是因爲我。”
梅生開口，解釋道：“不是這樣，沒有委屈。”
做你的丫頭是多好的事情怎麼會委屈。
“還說沒有。”顧井把腦袋撞在梅生肩頭，撞得梅生身形一晃，言語還有些生氣。“一口一個四小姐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我的丫頭嗎”
“是啊。”梅生的聲音就落在耳邊。
顧井猛的擡頭，敢情剛剛一通話都是對牛彈琴了還沒發作，擡眸對上梅生的笑得眉眼彎彎，頓時沒了脾氣，也笑了起來。
梅生一手還拿着碟子，此時又端到顧井面前，笑着開口問：“那井兒還喫嗎”
“一起喫。”
喫完了盤子裏的芭樂，走出了院子，讓路過的阿香拿回後廚去。阿香也長高了些，不過出落得越發標緻了，聽說還偷偷學着詩呢。顧井站住了腳，一直看着阿香出了院子，才鬼鬼祟祟的湊到梅生旁邊，小聲問道：
“你和阿香姐熟嗎”
梅生不明白顧井打聽阿香乾什麼，想也沒想就答了：“她是林媽媽帶的，算是熟絡。”
“那”顧井想了想，覺得這事八字沒有一撇，那日阿香拿信讓顧井交給顧言的時候，那害羞的表情說不準是看不真切於是話到嘴邊拐了個彎，道：“幾歲了”
“二十了。”梅生說。
“哦。”顧井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一會，嘀咕道：“那應該沒戲了”
“嗯你瞎琢磨什麼呢”梅生瞧顧井這模樣有些好笑，那句嘀咕她聽到了，心裏頭轉了轉，笑了起來。“大少爺房裏也是該有個人了。”
顧井不置可否，笑了笑，往繡樓走。
“你怎麼回事”許是剛剛被顧井鬧了一通，梅生現在也放得開些，直接就問：“問了邱公子如何，又問阿香姐姐如何，打聽完二小姐婚事又想給大少爺找通房丫頭的，你這是”
顧井轉頭看她。
“思嫁了啊”
顧井給了梅生一個白眼，她這事好奇，誰還能沒點好奇心，關心一下嫂子姐夫是何許人也
再說，陳逸才十三，連發都沒束，嫁什麼嫁，嫁過去帶小孩嗎
兩人走到繡樓，顧井便讓梅生回去了，她想着趁沒人的時候，問問顧汎，之前一提起邱玟便咬牙切齒的，如今春風滿面，到底是爲什麼怎麼就被撩動了心絃了呢
這問題顧井壓了兩年了，早便想問了。
顧井一步步的往繡樓去，站在樓梯上看着旁邊種的梧桐如今鬱鬱蔥蔥，沒有月光，燭火微弱，瞧着不夠真切。這時顧井便想起那個朦朦朧朧的夢來，也是同樣雲裏霧裏的，不夠真切。
顧汎果真在這裏，樓上點了好幾盞燈籠，亮堂堂的。玉貌花容的女兒坐在針繡機子前，低順着眉眼，捏着金線繡着自己的大紅嫁衣，嘴角淺淺勾着笑。
顧井這時倒是怕打擾到顧汎了，瞧着她眼眸裏全是期待和歡喜，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那個放蕩不羈的邱玟。正想往後退，餘光瞧見了正趴在欄杆邊的出神的顧筠，便收了腳，又往前邁去。
“二姐姐，三姐姐。”顧井笑着，坐到顧筠身邊，問道：“筠姐姐偷偷上來繡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