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良緣佳成 >第141章 鴻鵠南飛
    年夜並不安靜,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守在子時燃放煙花爆竹,轟隆的響聲傳到皇城,尚有餘音。於若蘭死死盯着紅格棱窗外躥起綻放的煙花,承受着忽輕忽重的力度,聽着男人一聲又一聲呼喚“琬兒”。

    於若蘭向來是超脫自然的,儘管在如花般的年紀,未能有一個成熟的男人呵護愛慕她。她是大肚彌勒佛,只要喫好睡好、父母雙親安虞,便沒有牽掛。直到此刻,她纔有些嫉妒蘇琬清,這個女人早已令堂堂天子爲她神魂顛倒。

    一番荒唐,皇帝總算饜足。他正值青盛年,卻爲了蘇琬清守身如玉,一旦有了子嗣便不召幸妃嬪,當了快三個月的和尚。

    於若蘭微側過臉,審視着近在咫尺的俊逸容顏,他天庭飽滿,沾了些許汗珠,鼻樑英挺,脣薄形美。她忍着身上的痛楚,勉力撐起身,用袖襟爲他擦去了那些汗珠。

    “你怪朕嗎”皇帝闔眼問道。

    若蘭動作一頓,她苦澀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妃子,自當爲君分憂,不敢生怨心。只是只是,皇上一直在喊琬兒的名字,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強迫自己呢”

    皇帝拽了拽錦絲線縫團龍雙喜御枕,雙手交疊放於腹上,“你將此事爛在肚子裏便好,若你想爲她好,便不要再央求朕寬恕她。”

    若蘭疑惑不已,“這話怎麼說的皇上和琬兒兩情相悅,就因爲琬兒與青瑤合謀利用您給沈庶人設了局,您便不願再原諒她”

    “朕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嗎冷落她不過是將計就計,過得今宵,便是承熙十年,乃是腥風血雨的一年,朕不願她身處風口浪尖。她不過是區區濟南織造的女兒,憑什麼和宋心彤、慕容氏較量”

    若蘭恍然大悟,只是可惜蘇琬清矇在鼓裏,她不知皇帝有此心意,若是失去希望那該如何

    “江山安穩方得美人,待朕掃清障礙,自有她重出承乾宮之日。若是朝局爲佞臣所篡,朕不幸殉大夏江山”

    若蘭將手指放於皇帝脣邊,眼中已是淚光朵朵,“皇上乃天命所歸,何出此言。別說琬兒不準,臣妾亦是不許”

    皇帝抓住她的手,那力道甚是緊,“朕今夜御幸於你,自有深意。明日便由太醫院爲你調製嗣子湯,讓你儘快懷上朕的孩子,若萬一家國不幸,你腹中的孩子便以正統地位繼承山河,召賢臣良將輔之,這大夏江山,斷不能落入慕容賊人之手”

    於若蘭驚恐地癱倒在他身邊,渾身上下莫名戰慄起來。她說不出是何滋味,恐懼、幽憤纏繞心尖,似要將自己埋沒。

    “所以朕才問你,怪不怪朕。朕爲心愛的人設下層層護衛,卻將你置於旋渦之中,若蘭,你當恨朕纔對。”

    於若蘭活了二十載,從未有一次如現在這般彷然無措。皇帝對她這般無情,她的確應當恨他、恨蘇琬清入骨,爲何同樣是女人,待遇卻是這等懸殊可她心底的那個聲音,讓她恨不起來。也許她對皇帝,本身便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吧

    也是這一夜,讓宇文徹知道他沒有選錯人,那柔弱玲瓏的女子當着他的面舉天立誓:此生忠於皇帝,忠於宇文氏。皆因她父親自幼諄諄教導,國之於家,孰重孰輕。於若蘭雖重情誼,卻不爲情誼所耽。

    在噼啪的爆竹聲中,迎來漫長的承熙十年。天還未亮時,李容貴便差人擡轎子將敏婕妤送回了鹹福宮。皇帝正梳洗更衣時,羽林郎將周景元派人傳來消息:大年夜交子時前,廢庶人楚修澤暴斃於西苑。

    皇帝聽到楚修澤暴斃的消息,有一瞬的怔忡。他素來不待見皇太后認的這個養子,明明是年輕力壯的男子,卻整日病怏怏毫無生機。更因當年滅南楚時,楚氏男女老少皆不畏死,一聽說嘉德帝后自縊,紛紛自刎。唯有楚修澤苟且求生,祈求大夏飛虎軍饒命,實在爲人所恥。

    “消息報到壽康宮了嗎”

    “昨夜便通知太后老佛爺了,太后痛哭一場,差點昏厥。之後便將人全部打發出去,獨自跪在佛陀像前唸經。”

    皇帝悲嘆一聲,卻不知悲從何來,“傳朕旨意,復楚修澤封號,追諡安。於金陵府擇良畝厚葬之,他此生爲家國仇恨所累,如今故去,朕盡釋前仇。”

    “遵旨。”

    皇帝旨意層層下達,特賜恪安侯歸葬故里。皇太后與恪安侯母子情分一場,臨終了接受不得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派了福貴公公來爲恪安侯燒紙哭靈。

    茫茫天地之間,皆是喜迎新春的正紅色。正月初一京城裏異樣熱鬧,走親訪友者摩肩擦踵。悠長的朱雀大街卻響起悲鳴嗩吶聲,傳徹巷道,一隊身披麻白布衣,頭裹白巾的送葬隊伍自皇城角門而出,直奔德勝門而去。新年伊始卻有如此喪事,令人悲嘆不已,引得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是從皇城裏出來的啊,哪位皇親國戚沒了”

    “怎麼可能是皇親國戚要不然官府還不給咱老百姓發喪衣這說明是不相關的人死了唄。”

    他們的談話無遺地被跟在送葬隊伍的人聽進耳朵裏,那人深深埋着頭,背有些佝僂,實在不起眼。

    就是這樣,楚修澤終於要離開這座令他恥辱了十年的城了。

    十年前,宇文徹率大夏飛虎軍兵臨金陵城,南楚皇室接近滅族。彼時他還是一個只懂誦讀詩歌、暢談風花雪月的年輕公子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忽降此災。當時,他只想着如何活下去,甚至不惜卑躬屈膝。被押解到大夏燕京城後,他才感受到濃重的恥辱,宮女太監們會笑着指點他爲俘虜,他過的生不如死。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知道,別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要他們百倍來還。

    德勝門守兵仔細檢查了出城文書,他終是走出了這座城。雄偉奇麗的燕京處處透着一股渾厚,比不及金陵的柔美和雅。

    最後,他轉身望了一眼,口中喃喃道,“娘,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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