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頓時沸騰了。

    蓉國的風俗:生下雙生子是老天眷顧的福瑞之兆。

    村裏人紛紛忘了他們之前有多麼想攆走張李氏,然後一個個不請自來。

    那些新出嫁的姑娘、婚後未孕的小媳婦兒,更是被自己的孃親或是婆婆拉着,來張李氏的小院兒裏一呆就是半天,祈望能沾上張李氏的福氣,兒女雙全。

    張李氏本是孤身一人,原還擔心着兩個孩子不容易將養,這些人一來,倒幫了大忙了孩子的尿布有人洗了,孩子的小衣服原是按一個人準備的,現在不夠穿,不等張李氏開口央求就有人搶着幫忙縫好了,張李氏坐月子期間,東鄰送湯西鄰送水,竟是絲毫不受委屈。

    張李氏出月子後,抱着兩個孩子挨家挨戶磕頭,叩謝村人的護佑之恩,村人見她知恩圖報,便承了她的情,再不說她的閒話,她算是在村裏正經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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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後,張李氏的一雙兒女已經能滿村跑了。

    張李氏猶記得當初那道士的話,將一雙兒女護的跟眼珠子似得,生怕有什麼閃失傷了兒子的性命,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小兒子還是出事了。

    那日,張李氏在家裏織布,她那女兒領着弟弟在村頭玩,也不知怎地,竟領着弟弟上了棧橋。

    張李氏平日裏看的牢牢的,根本就不讓這一對兒女靠近河邊,就生怕出什麼意外。可那日她竟是鬼迷了心竅,偏就只顧着紡紗織布,待到後來,一個報信兒的大孩子跑家裏對她說自己的兒子跌下了棧橋,張李氏幾乎快瘋了,她扔下手中的梭子就往河邊跑。

    那棧橋除去伸進水裏的部分,在河灘上離地最高的地方也就五六尺,山裏的孩子皮實,見天兒在那兒爬上跳下的也沒見出什麼意外,頂多崴了腳擦破了皮,歇兩天就又生龍活虎了。偏張李氏的孩子倒黴,因他本就年幼,再加上被孃親管得嚴,從沒在橋上玩過,見着別人跳橋,他也學着跳。別家的孩子都比他大,會選個適合自己的高度往下跳,落地時雙腳着地,可他不懂,竟去了最高的地方,大頭朝下翻了下去。

    若是落到河裏,大概也能好點,一塊兒玩的孩子哪個不會水都能伸手救上一救。可張李氏的兒子偏就砸到了河灘上。那河灘上淨是醋鉢大的卵石,五歲的孩子,哪禁得起這般碰撞,那腦袋上頓時就多了個窟窿。

    張李氏的女兒已經嚇傻了,只會抱着弟弟哭,邊哭邊搖,喊着讓弟弟起來,等張李氏趕到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被晃的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眼見着就沒氣兒了。

    仙人屯裏有個經常進山採藥的老頭兒,也算是粗通醫理,是仙人屯唯一的大夫。張李氏抱了兒子直往那老頭兒家闖,那老頭查探一番後,捋着鬍子直搖頭。他用止血的草藥給孩子敷了傷口後便讓張李氏回家,從頭到尾直說了五個字:聽天由命罷。

    聞訊而來的村人無不唏噓,又有人提及當初那道士給張李氏批的命象,更惹來村人一陣是感嘆有嘆張李氏命苦的,有嘆那道士卦象靈驗的。

    張李氏抱着兒子不撒手,眼見着兒子的氣息越來越弱,她忽然想起那道士曾給自己留下一張符。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用,索性一咬牙,回去將符紙翻出來湊到燈上燃了,化成一碗符水給自己的兒子灌了。

    那孩子牙關已經咬死了,一碗符水有一大半都撒到了外頭,張李氏眼見無望,終於抱着兒子放聲大哭。

    圍觀的村人無不惻然。

    卻在這時,那道士飄然而至。

    那道士將張李氏的兒子抱在懷裏,然後囑咐張李氏去討百家燈火回來。

    圍觀的村衆紛紛回家尋了燈送上門來,也虧得仙人屯的住戶足足有百多戶人家,燈很快便湊齊了。

    那道士當即將百盞油燈排開,驅散諸人後開始施法。

    十二個時辰後,張李氏的兒子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那道士告訴張李氏自己已爲此子逆天改命,從此之後這個孩子會無災無病,平安終老。

    張李氏千恩萬謝,目送那仙人騰空而去。

    後來,張李氏紡紗賣線,足足賣了一年,然後用攢下的錢給那道士畫了像,並日日以香火供奉,直至今日。

    我忽然明白,我爲何會被張李氏的眼睛吸引了。

    那分明是看透了世間冷暖,卻依然像人一樣活着的人,才能擁有的眼睛清澈,溫暖,安詳。

    就像狐狸村那個未能渡過天劫的狐族老太太一樣,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親近。

    那小媳婦兒見我半天不說話,以爲我不信,急道:“這可都是真的,人家都說那道士其實就是下凡的神仙不信你去村裏打聽,老一輩兒的人都親眼見過這回事呢。”

    我信。

    這種裝神弄鬼的做派,還真是胡六爺的風格

    雖說胡六爺不怎麼在村子裏,但他的軼事,黑毛老狐狸可是常拿來當話本子說呢。

    我問小媳婦兒這些不會都是張李氏自己個兒對她說的吧

    小媳婦羞赧的搖搖頭,說是和村兒裏的媳婦兒們一塊兒做活的時候聽人說的。

    嗯,我想也是。

    兜裏的花生嗑完了,小媳婦兒也將鍋裏的水燒開了。趁她起來淘米的空,我問她:“我聽人說婦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可是真的”

    小媳婦手一抖,淘好的黃米差點從瓢裏灑出來。

    我的心一沉:真有這麼可怕嗎

    “如果你明知道這個孩子會害的你喪了性命,你還會要他嗎”

    我緊張的盯着小媳婦兒,等她的答案。

    也許,我可以通過這個凡間女子,看到孃親對我的心。

    那小媳婦兒臉色蒼白,嘴脣哆嗦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指着我半是羞惱半是恐懼的道:“你不知道你這話,很不吉利麼”

    哦是了,她本就該臨盆了,再聽我說這樣的話,還真是晦氣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這個悲慼的小媳婦兒。

    如果她也是狐狸,我可以幫她順順毛。

    可她只是個凡人。我不知道凡人是怎麼安慰同類的。

    我擡起爪子

    啊不對,我擡起手,想捋捋她的頭髮。這是她身上唯一算是毛髮的東西了。

    可望着那油光水滑的髮髻,我怎麼也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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