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妃雖晚不須嗟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迷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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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淵齋的豪華二層閣樓,廳堂敞亮,牆上那幅仿畫的《翠秀圖》已經被一幅雄渾蒼莽的《溪山行旅》真跡替代。

    堂中一張三尺闊九尺長的松木桌,桌上散落攤着雜亂的書冊,還有一個鐵條箍的圓球。一尺半寬的球儀,千璽正比着量尺往上刻星宿。

    一襲黑色的長衫從桌邊站了起來,身旁埋首的青衣白服們一起擡頭,目光追隨着這個年輕挺拔的身影。

    聞宴走至窗邊,憑欄而望。

    長安花木茂盛、高樓林立,繁華、喧鬧、充滿活力,因了昨夜的風波,城中喧囂似乎更盛。他將視線稍稍投遠,落在莊穆佇立在碧藍天空下的棲鹿臺。

    噹的一聲,千璽扔了手裏的刻刀,將坐的椅子蹬開半步,躁鬱道:“我靜不下來,沒法做這勞什子!”

    聞玲立即站了起來,到他身邊關切問道:“是太熱了嗎?今日暑氣的確更烈了些,怪使人心煩意亂的。”

    千璽瞥了一眼聞宴,沒有接話。

    聞玲俯身擦了擦他額上的汗珠:“要不你先休息一下,雪飛給我們配了解暑的方子,熬好了在涼,一會兒端上來大家都喝一點兒。”

    幾個門生有禮地道謝,但千璽的臉色依然不見轉好,頗爲不滿地往聞宴的身上瞪。

    聞玲見了小聲輕嘆,勸慰道:“這渾天儀是難爲大家了,以前只在書上見過,如今卻要造一個出來,實在不易。不過它事關重要,有了它推演日冕能事半功倍,準頭也要大很多,還是一定要做出來的。”

    聞玲語氣苦口婆心,千璽總算給了個面子道:“我自知道。”

    之後半晌沒動作,終於似是憋不住了,他衝口而出道:“昨晚的事你已經聽到了吧?她差點死於非命你就沒有一點波動嗎?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呢?”說話的對象是聞宴。

    “千璽!”聞玲拉着他皺了下臉。

    千璽掙出臂膀讓她別管,再回頭聞宴已經轉過了身子。

    聞玲、千璽頓時噤聲,三人對視半晌,只聽聞宴很平靜地問千璽:“你想做什麼?”

    千璽看了聞玲一眼,提起胸膛道:“我知道,但凡姓鳳的事情我們都應該少摻和。但是,我聽說晉王府如今敞開府門任人進出,很多百姓都去自由借道了。這麼一來,那它和尋常街道也不是很有分別嘛!我們走過路過看看應該可以吧?”

    聞宴擡了擡線條利落的下巴,不動聲色。

    千璽卻不自主地弱了氣焰,補口道:“哦當然,不勞你山長老人家大駕。你就讓我去……要麼聞玲也可以!”

    聞玲咬了咬牙,心裏卻也生出點希冀。

    聞宴一雙眼睛看過千璽,又看向聞玲:“你也這麼覺得?”

    聞玲聽不出他這句話裏的傾向,支支吾吾,千璽一旁以眼神慫恿,她索性撂開膽子按自己的心意道:“是啊!是挺不讓人放心的。她過去幾年全賴鐸月烏穆王子庇護,現在人死了,她恐怕很難平靜。還有烏穆王子這麼個死法,擺明了鬧事,現在都說大徵恐怕難免要與鐸月一戰。”

    千璽道:“什麼‘恐怕’,鐸月是‘必定’會與大徵一戰。要不然爲何長安要戒嚴三日,那晉王又爲何火急火燎帶着烏穆王子的棺槨離開長安?還不是因爲這棺槨已是燙手山芋,它在哪兒鐸月的軍隊就會照着哪兒打!”

    座中翠渚門生聞之都略略點頭,其中解端雲也分析道:“三天後消息再從長安出去,到了鐸月再一來一回,足夠送靈的隊伍走到一個遠離長安的地方了。”

    有人附和道:“朝廷所慮甚密。雖然大徵國力略勝一籌,但是鐸月人畢竟是馬背上長大的,驍勇善戰又訓練有素,在西北一方所向披靡。”

    “大徵與鐸月彼此忌憚,所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從未交過手,若是打起仗來結果還真的不可預知。”

    “所以這棺槨實爲引火之源,是一定要早早送出長安的。只是有些苦了那所到之地的百姓了,堪堪無妄之災。”

    聽到“無妄之災”四個字,聞玲螓首低垂,憂心忡忡道:“眼下京城謠言四起,說是因她觸犯了女子不可接近棲鹿臺的禁忌,上蒼才降下此禍端。唉,也不知道那晉王府是哪根筋搭錯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搞什麼讓路於人,聽說今日就有很多百姓都聚集在晉王府內,指她妖女誤國呢!”

    千璽當即擼起袖子道:“哪個混賬東西敢說她妖女?看我不宰了他!她死了朋友就夠倒黴了,還要擔這骯髒罪名!”

    從一開始到現在,衆人口中都是“她”來“她”去的,不曾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個“她”是指白錦玉。

    解端雲拉住千璽,大家一齊望向聞宴。聞玲躊躇了一會兒,試着道:“雖然翠渚家訓三令五申,但人心終歸是肉長的,人情也不是說斷就斷的。你也是牽掛她的,對嗎?”

    聞宴看着聞玲,沉默片刻,接着薄脣動了動:“杞人憂天。”

    聞玲和千璽噎住。

    聞宴道:“以我對她的瞭解,她不需要別人幫助,至少,不需要翠渚的幫助。”

    聞玲、千璽震驚了,不僅震驚於聞宴所說的內容,也震驚於他的態度,更震驚於他的話術。

    千璽心道:明明是他不肯去幫助師姐,卻被他說成是師姐不需要他們的幫助,倒好像他善解人意順了她心意的樣子。

    千璽忿然道:“你就不擔心她做傻事?”

    聞宴微頓,目光銳利地回掃在他的臉上,道:“她要做傻事,你們有誰攔得住?”

    聞玲、千璽頓時被問住。

    是啊,她七年前那回犯傻,他們哪個沒有苦苦相勸?她仍是一意孤行,死活不說爲誰盜去家印,直至最後被逐出師門。

    聞宴走回長桌,仔細端詳了渾天儀的半成品,道:“到目前爲止做得不錯,繼續吧!”

    千璽一怔,這於聞宴是極爲難得的鼓勵。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接着門被扣了兩下,文淵齋掌櫃小心地問詢可否打擾。

    聞宴微微示意,解端雲趕緊走到門前,雙手拉開房門。

    掌櫃手裏託着一沓不薄的紙卷跨了進來。在禮貌不失親熱地招呼後,他雙手將紙卷奉到聞宴眼前,畢恭畢敬道:“聞山長,有個官府模樣的人送來這個,言明要轉呈聞山長。”

    千璽一個激靈上前接過紙卷,託在手臂上就翻看起來,邊看邊驚嘖道:“是誡書!是師姐的抄的三十遍誡書!”

    聞玲與衆人也奇着圍上來,在一通確認後聞玲鬆了一口氣,對聞宴歎服道:“還是你瞭解她,她沒忘了這一茬還能有心思抄這東西,可見一切都尚在她可承受之內。”

    聞宴將紙卷從聞玲手中取過,三十遍誡書,從一到三十依次整齊裝訂。

    聞宴一頁不差地徐徐翻過,到了最後幾遍,逐見絹白的紙面上筆墨漸濃,落字如刻時出遒勁,用筆之間已情如潮涌。

    他不禁眉心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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