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奉打更人 >第兩百四十八章 忠什麼君?(第一更)
    “爹,我幫你。”

    王思慕在他身邊坐下,不由分說,拿起一幅墨寶,展開,愕然道:

    “這,這是爹你以前寫的詩,陛下還誇讚你詩才驚豔呢。”

    王貞文的詩寫的很不錯,年輕時常常混跡詩會,大半輩子下來,也有幾手很得意的好詩。

    這是一首寫忠君的七律,寫的蕩氣迴腸。

    被元景誇讚後,王貞文很得意,裱起來掛在牆上,一掛便是近三十年。

    “燒了吧。”

    王貞文從女兒手裏奪過那幅詩,丟入火盆,火光瞬間高漲,吞噬了這幅年紀比王思慕還要大的墨寶。

    王思慕大急,扭頭一看父親,愣住了。

    王貞文老淚縱橫。

    “爹?”

    王思慕顫聲道。

    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父親流淚,一時間只覺得天塌了。

    王貞文盯着火盆裏的火焰,低聲道:“爹和魏淵鬥了大半輩子,勝負皆有。對他的品性,爹沒什麼可以指摘的,說實話,很佩服!

    “爹不認同的是他治理天下的理念,太霸道,太不講情面。官場不是一個人的,是一羣人的。拉攏一批人,才能打壓一批人。那怎麼拉攏人?你要讓別人聽你的,就得餵飽他們。

    “貪官無所謂,能做事就行。袖手空談的清官才誤國誤民,即能做事,又剛正不阿的官太少,治理國家,不能指望這些鳳毛麟角。

    “魏淵就是這樣的鳳毛麟角,他能忍小貪,卻忍不了大貪。他能忍小惡,卻忍不了大惡。前些年,他要整治胥吏風氣,被我給推回去了,這不是胡鬧嘛,你要整治底下的人,首先得把上面的人給掃乾淨了。

    “可上面的人是掃不乾淨的,思慕,你知道爲什麼嗎?”

    王思慕抿了抿嘴,試探道:“陛下?”

    王貞文沒點頭,也沒搖頭,嘆息一聲:“而今魏淵戰死了,一個大半輩子都獻給了大奉的人,陛下卻連身後名都不願意給,薄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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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爹今天燒這些,不是因爲他薄情,最是無情帝王家,坐那個位置,再怎麼冷酷都沒問題。像魏淵這樣的人,史書上不會少,以前有,以後還會更多。

    “爹痛心的是,爹什麼都做不了,八萬多將士爲大奉捐軀,留下八萬多戶孤兒寡母,一旦此戰定性爲戰敗,撫卹減半.........”

    王貞文伸出右手,盯着常年握筆生出的厚厚繭子,心力交瘁:

    “握了幾十年的筆,連把刀都拿不起,忍看他把祖宗六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卻無能爲力。平時風光,手裏沒兵權,所有的權力都是皇帝給的,隨時能拿回去。百無一用是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爹讀了一輩子聖賢書,通篇都是忠君忠君忠君,爹想問一問程亞聖,忠他孃的什麼君?”

    他忽然起身,一腳把火盆踢飛,火星驟然爆開。

    “忠他孃的什麼君!”

    ............

    卯時,天矇矇亮,元景帝穿着明黃色龍袍,頭戴垂下珍珠的皇冠,氣度森嚴。

    他負手而立,望向那座高聳入雲的觀星樓。

    許久後,他轉身返回寢宮,老太監正要跟着進去,耳邊傳來元景帝威嚴且冷淡的聲音:

    “不必跟來。”

    老太監遂駐足在外。

    進入寢宮後,元景帝行走在光潔的地板上,低着頭,一步一步,像是在丈量着什麼。

    十幾步後,他停下來,元景帝指尖劃破手腕,鮮血流淌。

    在地面自行遊走成一座扭曲的,古怪的陣紋。

    陣法形成後,元景帝從懷裏取出一顆透明的珠子,拳頭大小,珠子裏有一隻眼球,瞳孔幽深,冷漠的注視着元景帝。

    這是巫神教的至寶,封印着巫神的一隻眼睛。

    內蘊巫神的一絲力量。

    元景帝鬆開珠子,它不落地,懸於半空,並灑下一道道半透明的能量。

    這些能量剛一落下,便被元景帝鮮血匯成的陣法染成鮮紅。

    隱約間,元景帝聽見了地底傳來痛苦的龍吟,陣法中心,一道金光亮起,旋即,緩緩探出一顆金色的龍頭。

    珠子裏,那隻眼球驟然幽深了許多,彷彿化成旋渦,產生巨大的吸扯之力。

    金龍不停的甩動腦袋,竭力抗拒那股吸力,併發出一陣陣淒厲的,只有特殊人才能聽見的龍吟。

    “氣運散到現在,龍脈不穩了,但還差一點,得再動搖動搖。敲定了魏淵的事,便立刻昭告天下,昭告京城。

    “京城三百多萬人的謾罵和怨恨,三百萬人對戰爭失利的恐慌,足夠珠子抽出龍脈之靈。魏淵,給你定什麼惡諡好呢?”

    元景帝嘴角一挑,霍然轉身,往寢宮外走去。

    ...........

    卯時,天沒亮。

    值夜一宿的宋廷風和朱廣孝,舒展腰肢,結伴走向衙門大門。

    這個點,正好是點卯的時間,不停的有銅鑼銀鑼進來,一路上,看宋廷風的目光怪怪的。

    昨日,他忍受胯下之辱的景象歷歷在目。

    好歹也是煉神境,挺有天賦的一人,可惜骨頭太軟,這樣的人修爲再高,也當不了領袖。

    以前看他吊兒郎當的,只覺得不夠穩重,現在看啊,根本是不堪大任。

    察覺到周遭同僚的目光,宋廷風目光黯了黯,旋即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容,保持着吊兒郎當的姿態。

    朱廣孝眼神藏着悲傷。

    原本,他也該經受一次胯下之辱,是宋廷風故意耍賤,把臉丟在地上,才讓他躲過朱成鑄的刁難。

    朱廣孝知道自己的性格,寧死也不受胯下之辱。

    他年底就要成親了,成家立業,未來美好的人生等待着他,宋廷風不想讓好兄弟的美好人生毀於一旦,於是他把自己的尊嚴給撕了下來,丟在地上給人狠狠踐踏。

    看着宋廷風故作輕鬆的模樣,朱廣孝又想到了許七安,他走的乾脆利索,魏公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後,他便再沒蹤跡。

    許府人去樓空。

    將來要麼隱姓埋名,要麼浪跡江湖了吧。

    “如果寧宴在這裏,不會看着你受辱。”朱廣孝咬牙切齒道。

    “然後跟我一起死嗎?”

    宋廷風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魏公死後,京城就容不下他了,走了正好,他不走我也要趕他走。不走就不當兄弟了。”

    朱廣孝咧嘴一笑:“也是。”

    宋廷風忽然“呸”了一聲,罵道:“也不知道留地址,唉,希望此生還有再見之日。”

    剛走到門口,迎面就撞上腰胯佩刀,穿着銀鑼差服的朱成鑄。

    宋廷風和朱廣孝一低頭,快步疾走。

    “站住!”

    朱成鑄冷不丁的出聲,半轉身子,睥睨二人,問道:“衙門點卯,你們二人要去哪兒?”

    該死!宋廷風暗罵一聲,臉上堆起諂媚笑容,點頭哈腰道:

    “朱銀鑼,我們倆昨夜值守,正要回去休息。”

    朱成鑄詫異道:“你們昨晚夜值?本銀鑼怎麼不知道。”

    朱廣孝眉毛立刻揚起。

    昨夜值守的命令,還是朱成鑄下達的,李玉春進了大牢,朱成鑄“熱情”的接納了他們倆。

    很顯然,朱成鑄是刻意刁難他們。

    “是是是,那許是我們記錯了。”宋廷風連連點頭,卑躬屈膝:“我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朱成鑄本來還想借機教訓一下這倆傢伙,見姓宋的如此卑賤,搖頭失笑。

    他再次喊住兩人,悠悠道:“今夜值守,就麻煩你們兩個了,辛苦點。兩位和大奉的英雄人物許七安是好友,都是手段高超之輩,能者多勞嘛。”

    這是不讓人休息,要把他們活活累死?

    宋廷風拳頭幾次握緊,復而鬆開,麪皮微微抽搐,但他不敢得罪對方,躬身道:“明白,明白。”

    他當即轉身,帶着朱廣孝往衙門內走。

    身後,傳來朱成鑄的嗤笑道:“廢物。”

    周遭,渴望宋廷風男人一回的打更人滿臉失望,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他們沒有那個玉石俱焚的勇氣,便指望別人有,用別人的犧牲來滿足他們不甘不忿的心理。

    就在這個時候,衙門口,傳來“嘖嘖”聲:“好大的官威啊,朱銀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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