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坤寧 >第109章 自問坦蕩
    那是……

    什麼玩意兒?

    呂顯坐在謝危對面, 那幾個字又不很工整, 他看得極爲費力, 忍不住前傾了身子要把腦袋湊過來細看:“寫的什麼,是留的什麼暗號嗎?”

    然而他纔剛將腦袋往謝危這邊湊了一點, 謝危眼眸便擡了起來,眸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手底下十分自然地把那一沓拼起來的銀票收了。

    呂顯目瞪口呆。

    謝危解釋了一句:“不是寫給你的。”

    “……”

    呂顯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點懷疑, 暗自拿目光去瞟那已經重新歸攏整齊的銀票。

    眉頭一皺,語出驚人:“尤芳吟寫給你的情書?”

    “……”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先前籠罩在謝危身上的陰霾也隨着先前融化冰雪似的一笑而消散,謝危整個人看上去又恢復了往日遺世獨立般的淡然平穩, 只道:“不是。”

    呂顯道:“我猜也不是。人家尤姑娘都要成婚了, 且跟你也沒交集, 也不至於這時候給你寫東西。那到底是哪個姑娘寫給你的情話?”

    謝危眉尖微蹙:“什麼情話不情話?”

    呂顯的目光沒從他手裏那一沓依舊沒放下的銀票上移開, 眼底透出了幾分審視的鋒銳:“不是姑娘寫給你的, 事關重大, 爲什麼我不能看?”

    從直接聽命於公儀丞的天教暗樁身上搜出來的五萬銀票, 裏面有他之前付給尤芳吟的一萬五千兩,這十五張一千兩的銀票疊一疊拼起來竟然藏有暗字。

    整件事都關乎勇毅侯府安危啊。

    謝危看了這訊息過後便似乎放下了心來,好像這件事已經控制住了, 沒有什麼大不了。

    然而呂顯的感覺恰恰與謝危相反。

    倒不是這件事本身讓他有多忌憚,更讓他隱隱感覺到不安和警惕的,是謝危方纔那一瞬間所展露出來的狀態, 一種他覺得不應該出現在謝危身上的狀態。

    謝危還真被他問住了。

    這樣的字跡, 這樣的語氣,還有那自己曾見過的一隻小王八, 便是沒有一個字的落款,他都知道這字是誰留下的了,也就知道了尤芳吟的背後是誰,所以才放下心來。

    安利說此事與此字他都該給呂照隱看的。

    然而……

    他竟然不想。

    雙目擡起,不偏不倚對對面投來的目光撞上,謝危也是敏銳之人,不至於察覺不到呂顯方纔的言下之意。

    呂顯道:“你知道認識這麼多年,我最佩服你的是什麼嗎?”

    謝危暫時沒開口。

    呂顯便扯了扯脣角,然而眼底並無多少笑意:“不是你的智計,也不是你的忍辱――是你不近女色。”

    然而謝危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失當,寧二是他的學生,不過不管是這字還是這畫都不大上得檯面罷了。

    而且……

    寧二畢竟與旁人不同。

    他一不過爲探這小姑娘的虛實,二不過想約束她教導她不使她走上歪路,自問除此之外並無什麼私心,更無男女欲色之求,當她是學生,當她是晚輩,是以坦蕩,覺着呂顯是杞人憂天。

    謝危將那一沓銀票壓在了自己手邊,依舊沒有要還給呂顯的意思,道:“不過些許小伎倆,玩鬧上不得檯面,給人看了也是貽笑大方,你多慮了。”

    呂顯忍不住要判斷這話真假。

    但看謝危神情的確毫無異樣,這一時倒真有些懷疑起是自己小人之心疑神疑鬼:“不過多慮一些總比少想一些好。看來此次的麻煩是已經解決了,不過是你看出了信落到誰手中,還是對方在訊息中言明瞭?如果是後者,我們行動的消息,你有提前告訴別人?”

    “……”

    謝危壓在銀票上的手指似有似無地凝了一下。

    呂顯瞧見頓時挑了眉。

    他與謝危認識的時間實在是有些久了,以至於一看對方這細微的神情便知自己大約是戳到了什麼點,但聰明人話到這裏便該打住了。

    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一眼,呂顯道:“你該回去了。”

    謝危起身告辭。

    臨走時也帶走了那一萬五千兩銀票。

    呂顯沒攔,送到了門口。

    然而登上回府的馬車,謝危靠坐在車廂裏,盯着手裏那沓銀票上的墨跡,着實想了很久。

    到得府門口時,他下了車。

    刀琴看他神情有些不對。

    謝危垂眸,卻也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一下,道:“明日去姜府,叫寧二過來學琴。奉宸殿雖不用去了,但學業不可落下。”

    *

    周寅之暗覺駭然。

    姜雪寧那邊湊到足夠的錢是下午,這樣大一筆錢要直接給人也實在不能甘心,且這幫人還是天教祕密留下的暗樁,便是截獲不了這筆錢,抓到這幫人也能立下一功。

    所以在透露消息給謝危那邊時,她也做了第二手準備。

    傍晚時才與對方交易是故意的。

    城內埋伏太過打眼,所以他讓周寅之另找了名目調動了一些錦衣衛埋伏在城門外,連先前他們抓起來的那兩個天教逆黨都放了出去,只等這一夥人出城來便將其截殺,看看能不能撞個運氣把這五萬兩拿回來。

    可等了一夜,無人出城。

    周寅之次日清晨到的衙門,便聽同僚提起,說昨夜城門守衛處射殺了幾個天教亂黨,似乎是他們出錢買通守衛想要出城,但沒想到城門守衛這邊乃是虛與委蛇,只等他們自投羅網。

    那幾個天教亂黨周寅之可是打過交道的。

    江湖人士講義氣但很精明,能通過蛛絲馬跡知道自己的眼線已經被抓,然後拿了半封信出來逼迫他們就範,談一筆膽大的生意,怎會跌在買通城門守衛這一環?

    除非與他們聯繫的本就是他們信任的人!

    但箇中出了變故。

    對方出賣了他們,反將他們坑殺。

    內裏牽扯到的事情必定複雜,周寅之對天教內部的瞭解更不夠清楚,但驟然聽得這消息已經能夠清晰地感知,這件事的背後除了他與姜雪寧在謀劃之外,似乎還籠罩着一層厚厚的、莫測的陰影。

    更爲龐大,更爲隱祕。

    不得不說,那一刻他聯想到的乃是先前姜雪寧吩咐他把消息透出去的事:會與那位他從未打過交道但素有聖名的謝少師有關嗎?

    周寅之再一次地感覺到,在這一座雲詭波譎的京城,他不過是被這洶涌大海掀起來的一小朵浪,與躺在淺灘上那一粒粒被浪帶來帶去的沙並無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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