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坤寧 >第121章 天地遼闊
    她的生辰, 張遮竟然說記住了。

    姜雪寧只覺得便是上一輩子兩個人最平和的時候, 這人對自己也沒有這般和顏悅色過, 怔忡片刻後,心裏竟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喜。

    然而轉念間, 眉眼又慢慢低垂下來。

    天教那邊不宜在此處待太久,一應事情收拾妥當後, 便要帶着衆人離開。

    馬匹的數量不多。

    但張遮已經基本獲得了天教的信任,又道他代表着度鈞山人,半點不敢怠慢, 也使人勻了一匹馬給他。

    蕭定非是來時就騎着馬的。

    這會兒便高坐在駿馬之上向姜雪寧伸出手掌, 頗帶了幾分輕佻地笑道:“此去通州路途遙遠, 姑娘這樣嬌弱的人, 還是我來帶一程吧?”

    竟是邀她同乘一騎。

    姜雪寧知道這人是個看人只看臉的登徒子習性, 加上此刻心情忽然不是很好, 看了他一眼, 懶得搭理。

    蕭定非挑眉:“你要同你‘兄長’同乘一騎嗎?”

    姜雪寧懨懨的:“幹你何事?”

    只這四字便透出些許的棱角,沒有先前少女的五官面相所給人的那種嬌柔之感。然而蕭定非這人天生賤骨,越是荊棘叢裏的花朵, 他越能生出幾分躍躍欲試之心,聞言竟是半點也不氣餒,反而將那帶了幾分戲謔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正牽着馬的張遮。

    張遮:“……”

    他沒有說話, 只垂眸去整理馬鞍。

    過了好一會兒, 衆人要出發了,他才向着姜雪寧伸出手去, 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慢慢道:“上馬。”

    蕭定非沒有說錯,此去通州路途不算近,雖則過不久就能到市鎮上,但馬車卻不可能有。姜雪寧一介閨閣小姐,難道要她徒步嗎?

    是以雖有諸多的於禮不合,也只好便宜行事了。

    姜雪寧見狀輕輕一笑,遞過去手,被張遮扶着上了馬,擡眸恰好對上蕭定非那並不很愉快的目光,於是故意回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蕭定非哄女人向來有一套,更別說憑着這張皮囊在秦樓楚館無往不利,還從沒見過這樣不給他面子的人。再一看這張遮,面容寡淡,看不出半點情調,活像是閻王殿裏審死人的煞判官,哪個正常的姑娘家竟然喜歡這樣的人?

    真是越琢磨越讓人生氣。

    他微微咬了牙,只從鼻子裏哼出陰陽怪氣的一聲:“哼,兄妹!”

    但最終也沒有諷刺更多。

    蕭定非只是看着張遮那一張看似沒有波動的面容笑了一聲,徑自一甩馬鞭子,也不管旁人如何,當先馳上了那破敗廟宇外的山道。

    其他人都落在他後面。

    這時候張遮才翻身上馬。

    他坐在姜雪寧後面,兩手牽住前面的馬鞍時,便像是自然地將她摟在了自己的懷裏。

    那屬於他的清冽氣息,輕易將她包圍。

    姜雪寧的身子略有幾分僵硬,看不見身後張遮是什麼的神情,只能看見自己面前那一雙算不得特別好看的手。手指很長,骨節分明,讓人忍不住去想,這一雙手的主人絕非什麼養尊處優之輩,該是喫過苦的。

    她不敢向後靠在她身上,只稍稍用力地抓住了前面馬鞍的邊緣。

    馬兒朝着前方去,跟上衆人。

    冬日的羣山,格外有一種凜冽的寂靜。

    四下皆是荒野。

    沒有半點鳥雀之聲,唯有耳旁呼嘯過去的風聲,和馬蹄踐踏在雪泥地上的震響。

    與張遮同乘一騎,與燕臨是決然不同的感覺。

    那少年熾烈驕傲,自小習武,一意奔馳在京城寬闊的長道上,好像前方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將他阻擋,而那些飛快從她視線兩邊劃過的,無不是繁華世界。

    身後這人卻剋制持重,沉默寡言,蜿蜒的山道多有崎嶇險阻,在這馬上一眼望過去看不到天盡頭,風雪蓋得碧樹青草失去顏色,刮面的寒風裏只有背後這似擁而未擁的懷抱還透着淡淡的溫暖。

    姜雪寧的心境慢慢也隨着沉靜下來。

    他身後的張遮,同樣看不見她的神情。

    然而卻覺出了她不同尋常的安靜。

    那種默然注視着前方的姿態,竟然讓他想起了上一世她生辰那一晚的情形與神態,於是終於想起上一世京中那些有關於她身世的傳聞。

    原本是姜伯遊夫人孟氏所出的嫡女,可剛出生那一日,便被後宅中與孟氏有仇的妾室與自己的女兒暗中調換,陰差陽錯之下隨着那妾室被驅逐到田莊,被其養了十四年之久,輾轉艱難方纔回到京城。

    許多人說,她那一身與閨秀格格不入的尖銳刁鑽脾氣,便是那賤妾教壞了。

    原本此事是沒多少人知道的。

    便是連姜府都對外稱她只是命格不好,一定要在外面寄養十四年方能消災。可沒想到,她當上皇后之後,種種有關她身世的傳聞與流言,也不知怎麼,不脛而走,在京城裏傳得大街小巷都是。

    那麼,每到生辰之日,姜雪寧想起的是什麼呢?

    少女與成年的男子相比,終歸是嬌小的。

    即便是坐在他身前,腦袋也不過堪堪抵着他下頜,細嫩的頸項露出來一小段,肌膚白得像雪,可在這種荒山野嶺之間,格外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

    張遮忽然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

    有隱隱的痛楚。

    有那麼一剎那,他很想不管不顧將她擁入懷中,可任由着馬蹄往前踏過泥濘,他也沒有動作,只是用自己寬大的袖袍,默然無言地爲她擋了那些迎面來的冷風。

    *

    通州距離京城不過五十里路程,若有好馬,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可如今這幫人並不是誰都有馬匹,且裏面還有不少是有案底的逃犯,連乾淨衣裳都沒得換,並不敢以最快的速度大搖大擺地進城。

    天教的人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路途中他們竟在一處臨河的小村落外面停下。

    此時正值日中,日頭曬了起來,驅散了幾分寒意,村莊裏面搭建着一座一座的茅草屋,偶爾能聽見幾戶人家的犬吠,在外頭便能看見裊裊炊煙徐徐升起。

    那黃潛在村外吹了聲哨,也不見如何動作,村裏面便有幾個粗衣抹布的青壯男子走了出來。雙方便在那邊交談起來。

    姜雪寧搭着張遮的手下馬,擡眼就瞧見了這一幕,看周遭人都停下休息,或是同其他人說話,或是四處查看情況,並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才壓低了聲音問:“張大人,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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