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坤寧 >第143章 前事一窺
    沈琅經他一提, 彷彿纔想起來這是在朝堂上。

    於是宣蕭定非拜見。

    羣臣的目光立刻齊刷刷投向了大殿門口――

    這可是傳說中的定非世子!

    救過皇帝的命。

    且還身具蕭燕兩氏的血脈,就算如今燕氏已倒,光憑他蕭氏嫡長子的身份, 都能在京城掀起一番風浪來。此次竟然如此陰差陽錯地在剿滅天教的過程中回來, 實在是太讓人好奇了。

    “罪臣蕭定非覲見, 吾皇萬歲!”

    一道響亮的嗓音,悲慟裏強壓着一分激動。

    衆人心頭皆是一震。

    定睛一看, 走進來的是位身形頎長、五官出挑的男子, 穿着一身石青錦緞壓金線的長袍, 眉宇之間同立在前方的定國公蕭遠果真有些相似之處, 只不過那脣邊眼角多幾分風流不羈的氣性, 竟也有些讓人不可小覷的貴氣。

    打他從外面一進來,沈琅的目光便釘在了他的身上。

    幾乎將他從頭看到了腳。

    一剎之間,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只是他已坐在皇位之上四年有餘,更莫說前朝奪嫡時早歷經過朝中種種傾軋, 喜怒已不輕易形於色, 反倒是“哈哈”兩聲笑了起來, 顯得龍顏大悅,連那張原本因掛了幾分病氣而顯得有些陰翳的臉都透出幾分紅潤來, 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朕可萬萬沒料到還能見到你!快快平身,快快平身。”

    這皇帝真他媽能裝。

    蕭定非跪在地上只覺得膝蓋疼,想在天教的時候都沒人敢叫他跪, 到了這狗屁朝廷來還一堆規矩。只是眼下這情況, 一個演不好連腦袋都要掉,他也只敢腹誹兩句, 面上卻是一片感動地起了身。

    眼淚更是說來就來。

    十幾年前當乞丐在街上要飯時的賣慘本事,可謂是一點也沒丟下,人在大殿上就泣不成聲:“二十年一去,遠別京城,身陷天教,不能解救聖上於危難、不能效忠於朝廷,罪臣、罪臣……”

    定國公蕭遠就在旁邊站着,可以說是一路看着蕭定非回來的,只覺跟他像個陌生人似的,也沒什麼接觸。

    哪裏料到他上殿一拜竟然如此?

    一時間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沈琅還鎮定些,目光微微閃爍,一副十分疑惑模樣:“好端端的,怎麼自稱起‘罪臣’來?”

    蕭定非早把詞兒背了個滾瓜爛熟,張口便道:“當年平南王攻入京城時,罪臣與聖上皆是年幼,豈敢令聖上涉險?忠君愛國,臣子本分。一去赴死,不曾想過能活下來。平南王那狗賊見到我時,便立刻派人拉了宮中的太監來辨認。臣自幼爲聖上伴讀,宮中太監也大都認得。只是一如當時皇后娘娘,不,現在該稱太后娘娘了,不出太后娘娘所料,那起子閹人雖然認出我來,卻也知道天潢貴胄誰是正統。臣依據皇后娘娘的交代,還不待那閹人開口,便厲聲自稱爲‘孤’,責斥了對方。那閹人果然不敢戳破我的身份,平南王便以爲我纔是太子。”

    朝野上下知道當年事情的也不多。

    無他,二十年前平南王大軍入京時,先將滿朝文武殺了個乾淨,壓根兒都沒活下幾個人來。之後提拔上來的官員,年紀自然也比原來輕了不少。若非如此,似文臣中如謝危者,縱功勞再大,區區不到而立的年紀,是斷斷不能坐到朝廷三孤之一的“太子少師”之位的。

    此刻聽蕭定非敘來,不由驚心。

    這才明白,原來當年的事情還多虧了太后娘娘坐鎮,出了奇謀,敢用李代桃僵之計,才保住了聖上性命!

    蕭定非心裏嘲諷,面上卻是真真切切地抹了一把眼淚,續道:“平南王亂臣賊子,恨先皇至極,當即便叫人把我綁了起來,要用以要挾先皇。我便要求他們兌現承諾,將那三百餘男童放了。平南王當時就笑了起來,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然後,然後……”

    說到這裏時,竟有些說不下去。

    十二旒冠冕垂下來的細細珠串在沈琅的臉上覆蓋了淡淡的陰影,也讓旁人難以窺探他的面色,只聽得他問了一聲:“怎樣?”

    蕭定非便驟然跪回了地上,竟然慟哭:“然後便把所有人都殺了!三百個小孩子,屍身全都從門樓上扔下去,堆在宮門外……”

    金鑾殿上登時一片悄然。

    誰也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副令人不忍目睹的慘狀。

    蕭遠的面色也陰沉下來。

    謝危靜靜佇立在前方,眼簾低垂,眼睫也搭了下來,擋住了眼底的變幻。沈琅則嘆道:“此乃朕的過失,朝廷的過失!”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都戰戰兢兢,卻是誰也不敢接話。

    唯有蕭定非的聲音一直傳來。

    他也不起身,仍舊跪着道:“罪臣一見之下也有心想要搶出去阻止,奈何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實在沒有反抗之力。平南王見我不老實,便使人將我囚禁。不久後通州豐臺兩處大營的援兵來了,反攻京城救駕。平南王欲以我爲要挾,將我綁到兩軍陣前,豈料援軍早知聖上當時已安然無恙,照打不誤。平南王這才知道中計,盛怒之下,舉刀便要殺我。那天教的萬休子打了我兩個耳光,厲聲問我,到底是誰。罪臣生在公侯之家,既知賊子大勢已去,當凜然赴死,便說我叫蕭定非。平南王與萬休子這才知道罪臣身份。罪臣本以爲必死無疑,不曾想這二人賊心不死,狗急跳牆之下竟綁了臣到城門樓上,那時率軍而來的,正是國公爺。”

    “國公爺”三字一出,所有人都是心頭一跳!

    天下豈有兒子不叫老子,反而如此生疏地喚作“國公爺”的道理?

    便連沈琅一向不動聲色,也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蕭遠卻沒注意,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蕭定非的話想到了當年的場面,面容上隱隱然一片鐵青,難堪極了。

    謝危仍舊巋然不動。

    同在文臣那一列的顧春芳擰了擰眉頭,接了一句:“那平南王與萬休子既知道了世子的身份,想必又起賊心,要以世子來要挾國公爺了。”

    蕭定非便朝他看了一眼。

    見是個糟老頭兒,其實沒在意,但看站的位置比謝危還前一點,便知道多半是頭老狐狸,於是也算恭敬地道:“大人您猜得不錯,那兩個賊子打的正是這個主意。罪臣當時年紀雖幼,卻也知道輕重,萬不敢讓來援的大軍陷入兩難之中。那平南王叫陣之時,對罪臣鞭打責罵,臣咬緊了牙關,未敢哭上半聲。”

    那纔是個不滿七歲的孩子啊!

    錦衣玉食,天之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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