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源不信,只聽庖彘說了一遍怎麼做豆腐,就能把豆腐做出來的庖廚,會是個丁點兒變通都不懂的蠢貨。
所以他決定見見叔魚的庖廚,若是還有得救,哪怕爲了改善自個兒的伙食,也要好好點撥點撥。
畢竟當初庖彘也是個死板的傢伙,有現在的成就,還是經過他指點,慢慢成長起來的。
“大王,蘇還在做飯。”
傳話的僕從沒能把大王想見的人帶回,很是不安。
叔魚的庖廚名爲蘇。
蘇,是一種芳香的草本植物,也叫荏,常見的有紫蘇白蘇,庖彘做魚的時候偶爾會放紫蘇,白蘇葉抄了水,用糯米粉團成團,炸了喫也很香。
這是一個白景源聽了,就會有好感的名字。
所以他態度很好,只是單純的想不通:“不是剛喫過飯了嗎?怎麼還在做飯?”
見大王剛剛還在擦嘴,僕從很爲難,還是尷尬道:“因爲令尹府上,就這麼一個庖廚……”
而府裏,卻不止幾位主子。
聽了這話,白景源好一陣尷尬,他這叔父做事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他家本就有幾十號僕從,再加上白景源出宮,哪怕只帶了身邊貼身伺候的,也有好幾十號,如今府裏足足一百多人,都是主子身邊很得臉,不能隨便用麥飯豆飯打發的那種。
想到庖蘇不僅要給主子做飯,還得給那麼多有身份的僕從做飯,每天肯定累得要死,還是別去給他添亂了。
若在其他世家,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叔魚這裏就是很正常的事。
白景源嘆口氣:“罷了!去把庖膾接出來吧!”
叔魚府上的事,一件比一件奇葩,他實在不想再管了。
白景源身邊的庖廚自是不止庖彘一個,當初出宮的時候雖然匆忙,該帶上的還是都帶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叔魚故意的,除了庖彘,竟是一個庖廚都沒有帶。
當時他擔心庖彘的傷勢,沒有發現這事,後來天天喫青菜燉豆腐,想要讓人回宮去接,卻發現,在他被叔魚接走後,暴怒的太后娘娘已經把楚宮守得鐵桶一般,他暫時還不想徹底與她撕破臉,犯不着爲個廚子拼命,也就放棄了。
如今這麼多天過去,想來那女人的氣性再大,也該散一些了。
“去請公孫先生來。”
既然見不到皰蘇,那就找來智囊,好好商議一下,怎麼平安回到宮中吧!
他總不能永遠住在叔魚府上。
大王生病,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講,是一件大事,他不希望楚國動盪。
公孫去疾很快就來了。
這還是自大王出宮養病之後,公孫去疾第一次見到他。
二人禮罷,公孫去疾照例與白景源隔案對坐,不等白景源開口,便面色凝重道:“大王可還是在爲惹怒娘娘而憂心?”
這麼久了,大王突然病了,以至於需要出宮養病的緣由,公孫去疾已經打探到了。
見大王雖然瘦了一些,看起來也憔悴了些,卻不像生病的樣子,一顆心頓時就穩了。
看來這只是年幼的大王想要掌權,所以故意許人封邑,想要以此來試探各方態度,結果心急了手段太糙,惹怒了太后娘娘,然後太后娘娘想要懲罰他,叔魚卻護住了他?
白景源總覺得這麼個聰明人跟了他,真是白瞎了,其根源就在於,公孫去疾不知道他是假的公子白,一顆聰明腦袋,總是往錯誤的方向使勁兒。
“哎!”
白景源嘆口氣,尋思着這事兒該怎麼說。
許久,才嘆口氣,無奈道:“白跖的事,孤是真心實意的,並非你想的那樣。也不知你信不信,惹怒娘娘,實非吾之本意。”
見他一臉“大王你說的對,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拆穿你”,白景源心塞塞,擺擺手,示意鹿兒守好周圍,這才低聲道:
“依先生所見,孤何時還朝合適?”
看來大王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啊!
大王雖然年幼,到底還是大王啊!大王的權力的渴求,是天生的。
公孫去疾心中暗歎,不由思忖——大王這麼試探一回,發現無法從娘娘手裏搶回權力,稍微蟄伏一段時間,必會重新來過,在叔魚這裏,遠離政治中心,雖可解一時之難,長久來看,卻不是好事,大王不想回去纔是怪事呢!
於是他悟了,立刻答道:“只要娘娘不生氣了,大王隨時可以回去。”
“那依先生所見,娘娘何時纔會消氣?”
“娘娘非一般婦人,不愛珠玉小寵,也不愛華服美食,娘娘愛天下,那大王……”
兩人一問一答,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公孫去疾吞了口口水,嚥下差點禿嚕出來的心裏話,接着道,“大王不妨再等待幾日,待到稻子熟了,爲娘娘割下今年全鳳凰臺最飽滿的麥穗,娘娘勤政愛民,定會歡喜。”
只要娘娘歡喜,親生母子哪有隔夜仇啊?
再怎麼不成器、不合意,自家兒子到底是心肝兒肉。
公孫去疾一臉篤定,白景源卻暗暗嘆氣。
那老孃們兒只喜歡權力,只喜歡生殺予奪的感覺,勤政還說得過去,愛民?那也太扯了!
心裏這麼想,白景源卻點了點頭,認同了公孫去疾的話。
政治這東西嘛,誰在乎真假?大部分人看到的,就是真,只有少部分人相信的,不假也得假,至於具體是什麼樣子,又有誰會在意呢?
他當時無奈之下給盜跖許了封邑,不過是爲了保全自己,與自個兒性命相比,任袖會不會不高興,顯然沒有那麼重要。
既然當初那麼做了,現在這些結果,他就得承受。
可被動消極的接受,和主動積極的面對,是兩個概念。
那天庖彘突然消失不見,送來的飯菜有問題,他剛進嘴就發現了,還以爲任袖想要弄死他,不喫不喝的被任袖關了一天一夜,待叔魚發現不對勁,帶兵闖進來,他立刻就跟着叔魚走了,當時他眼裏只有才救出來、渾身血淋淋的庖彘,連行李和僕從,都是叔魚幫忙料理的。
他被祕密接出宮來,只有朝中衆臣知道,外界的人根本不清楚。
之後他病了需要靜養的消息由宮中傳出來,整個鳳凰臺的人都知道了,還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想要進宮探望,可惜太后娘娘都以大王需要靜養爲由拒絕了。
如今他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的回去,他過不了心裏的坎兒,任袖也咽不下心口的氣,這事兒就有點難辦了。
叔魚說現在還不是好時機,公孫去疾也這樣說,那暫時就只能這樣了,他不相信自己來做決定,結果就會更好。
“稻穗黃了半截了吧?”
叔魚家的池塘邊,有好大一片水田,裏頭的稻穗,他遠遠就能看見。
“山下的要熟的早一些,種得早的過兩天就能收割,大部分都還得多等兩天。”
“嗯。”
稻子收割的事還沒到時候,說完這事,白景源又說起叔魚的事來。
叔魚這樣苦行僧的做派,讓他很是想不通,可惜他很想與人說說,身邊的僕從卻沒有資格聽這種事,就算聽了,也給不了他答案,正好公孫去疾來了,幫他參謀參謀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