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豪富,又與商戶不同,他們家是有世襲爵位的,在王都自是有自家的宅子。
寬大通風的屋裏擺滿了箱籠,香爐裏,昂貴的香料正在燃燒,穿着橘紅色深衣的桑娘笑容燦爛,跟只花蝴蝶似的,從這邊飛到那邊!一身釵環來回晃,看得人眼暈!
對她這樣年華正好,又得家人寵愛的小娘子來講,喫穿玩耍,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柳雉不爲所動,繼續規矩的坐在雕花漆案前,專注的剝着剛炒好的甜瓜子。
在她心裏,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尤其在寄人籬下的時候,只要不凍着,穿什麼其實並不重要,怎麼穿才能讓人心裏舒服的同時,大方的給她好處,這纔是最值得她在意的事!
“喏,你看看,我的眼光是真的好啊!這顏色最是襯你了!”
桑娘抱着卷好的絲緞,扯出一截貼近柳雉臉頰,語氣相當自信!
雉總說自己喜歡那些藍的綠的賤色,桑娘只是有點天真,卻不是真的傻,自是察覺得到,她很可能是怕自己不高興,才故意如此。
這讓她既驕傲,又委屈。
她驕傲,是因爲自己能生在柳氏,從嫡支夫人肚子裏出來,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裏;她委屈,是因爲自己肚量被人小瞧——她又豈是個連自家姐妹都容不下的人?
哪怕這個姐妹不是親的,只是父親歸家之時,順手撿來的。
不過是些衣裳罷了,哪怕把最好的讓給雉,她也不覺得自己就會因此失色,畢竟,雉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啊!
以往那些,雉都不動心,她就不信了,這一匹她還會狠得下心拒絕!
雉無奈扭頭,讓過臉頰邊涼滑的絲緞,無奈道:
“阿姊,雉還小呢!今年穿着剛好的衣裳,明年就會短上一截,往年有不少都來不及上身,就沒法穿了,實在可惜得緊!再說如今又不是在家中,織娘布匹都是現成的,我就不做了,倒是阿姊即將出嫁,最是需要漂亮衣衫的時候,這顏色阿姊穿着才美呢!”
她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桑娘也不免猶豫起來。
剛母親把她叫去,悄悄跟她講,過兩日大王要去靈川邊踏青,想看看她再決定要不要定下親事,她自是希望那天,自己可以完美無缺!
若織娘趕工,到了那天,定能做好,到時候她穿着這天下獨一無二的顏色,不知他會不會更驚豔一些呢?
但她還是想讓雉打心眼兒裏認同她,覺得她是個真正慷慨大方的人……
桑娘沉默猶豫,柳雉卻似沒有發現,繼續悶不吭聲的剝瓜子。
有條不紊的剝完最後一顆,她纔將那裝着瓜子仁兒的小碟子推到桑娘面前,笑道:“阿姊昨夜睡前不是說,很想喫甜瓜子嗎?雉一大早就開始剝,喏,快些喫吧!”
這遠道而來的布匹看着多,其實是用一匹少一匹的,再加上隨行而來的織娘並不多,給桑娘做衣服都忙不過來,哪能分給她呢?
這種顏色的布匹,絕對不能穿在她身上,這就是分寸。
自從來到鳳凰臺,她就一改往日習慣,開始像個女婢一般,時刻陪伴在柳桑身邊,哪怕端茶倒水這樣的活計,她都用心去做。
在柳家老宅的時候,她必須像個小姐,才能得到家中下人的尊重,到了王都,她卻必須表現得足夠謙卑,才能得到老爺夫人的首肯,成爲桑孃的陪媵。
雉總是這樣,好多僕從私下裏都說她性子冷,事實上卻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有些小事,她不過隨口說說,雉卻總是記得很清楚。
雉對她這個嫡姐,是真心的好,桑娘心性單純,對人的善惡總是很敏感,大王對她來講,好似天上的太陽,雉卻是那個陪伴她長大的妹妹啊!
世間男兒多薄倖,何況是大王呢?
雖然如願以償,得到給大王當夫人的機會,但桑娘清楚,她選擇了嫁給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卻並不一定就喜歡她。
她不過是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選擇了順心一回罷了。
作爲代價,或許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像她的母親那般,得到一個可以全心依賴的丈夫。
不過誰又在乎那些呢?
痛快最重要,不是麼?
倒是雉,卻是一個全心全意依賴着她的人,若沒有她,雉絕對不會在家裏過得那般滋潤。
想到這,桑娘哂然一笑,將這匹布,塞進了雉的懷裏:“雉啊!你怎麼不明白呢?不管我嫁給誰,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們還要相伴一生呢!”
她們只有彼此,大王卻可以有很多美人,她想得再明白不過了!
桑娘不容拒絕的把東西放下,就去箱子裏重新尋找去了,雉呆呆的抱着那捲稀有的粉紫色絲緞,直到天黑了,婢女點燃了油燈,她纔回過神來。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雉心中十分複雜。
她因大王而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氣,卻因柳桑,得到了活得更好的機會。
就像柳桑說的那樣,待到進了宮,她們纔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大王,哪怕他以前不是大王,既然現在是了,就會有很多美人吧?
他還記得她嗎?
若是記得她,會不會因爲她知道他的來歷,就殺了她呢?
以前只盼着與他重逢,可重逢之後呢?
人都是會變的啊!
就像她,誰能想到,當初那個食不果腹的小野人,會搖身一變,成爲柳氏養女呢?
他的變化更大,如今他已經成了楚國的王,手握無數人的生死,還會像當年落難時那樣,覺得人人平等嗎?
這一夜,柳雉抱着這卷粉紫色的絲緞,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日,她就對外宣稱,自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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