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殺手小皇妃 >第六十一章 白衣少年
    因着我的眼中盡是淚水,一時倒也並未看清那少年的樣貌。只覺他通身的清冷貴氣,此刻站在不遠處一團夜霧之前,漆黑的剪影衣袂飄然,倒顯出幾分清風玉露的俊逸體態。

    “哪裏來的臭小子,輪到你來多管閒事!”那守門兵緩了喫驚,上上下下審視着那少年冷語道,“這個時辰還不回家,卻在城門口亂晃什麼!”

    “你管我是誰,大衷素以禮法治國,刈州皇城天子腳下,見到兩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對一個弱質女流如此咄咄相逼,試問誰人不能出口一問?”卻聽那少年的聲線如冰棱初融,滴滴冷露清脆有聲。“何況這城門又尚未關起,既然尚未關起,我又如何不能隨心出入了?”

    我悄聲站起,心下不免暗自替那少年心驚——他的話雖然在理,卻說得過於直白,我一個旁人聽了都不免心驚,卻叫那兩個脾性暴躁的守門兵如何不肝火大動呢?

    我怯怯擡首,卻見兩個人仍然目光猶疑遙遙打量着那白衣少年,竟也不曾如我想象那般出言反駁甚至將之擒拿。

    心下疑惑,我從斗篷中抽出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也遞眼向那少年細細望去,只見他連身雪白的翻花小貂絨料子上滿是污垢塵土,一雙白虎皮短靴髒的已然辨不清底色,通身不過腰間一束紫金鑲白玉的腰帶並鬢上一簇珠子略華貴體面些。然則雖是風塵僕僕,卻也難掩一身英氣。

    那少年察覺了我們俱是愣愣望着他,肩膀微顫似是發笑,一時直起了身子,徑自竟朝着我們緩緩走了過來。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行至光下,我終於瞧清楚了那少年的樣貌,只見那少年神情玩味,一雙炯亮眉眼英挺秀氣之餘盡是說不盡的機靈穎慧,火把輕舞,愈發把他的輪廓襯得精緻典雅如工筆畫就。不同於溫召的粗獷,段冥的純稚,但見他此刻閒閒望着我身旁的兩個守門兵,雖然面上污穢不堪,卻也自有一派不可言喻雋秀靈動的風姿氣韻。

    “什麼對不對的,誰願意聽你饒舌!”守門兵收回探尋的目光,勉力強硬了聲氣道,“——我只問你,你是刈州哪戶人家,爲什麼三更半夜臨關城門纔想着進城,同這個女子又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住東市裏街,這位是我娘子,我特地等她來接我才同她一起回家,怎麼,有什麼不可以嗎?”

    “喂…你!”

    “——你胡說!這姑娘明明是來送她的弟弟出城來的,如何又是來這裏接你回家的!”那守門兵起疑道,“何況你們看着不過都是十六七的年紀,如何又會是……”

    “年紀輕又如何,我家街鄰張員外的公子十五歲就納了侍妾,富貴人家嘛,又有哪一家不想着早些傳宗接代的,至於弟弟…”那少年不過略微一頓,仍舊面不改色道,“那的確是我娘子孃家的小舅,遠道從鄉下來瞧他長姐的。原是我嫌那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進了府裏便大驚小怪的惹人厭煩,這才索性負氣出城躲個清淨,只等我娘子什麼時候把人送了出來再同她回去。說起來,我這一整日都在道旁坐看人來車往,怎麼你們便不曾見過嗎?”

    守門兵互相交換了個狐疑的神色,卻也都一時無話反駁。加之聽這少年言語間似是出身大家,便也不由多了一層忌憚敬畏。

    良久,他們方鬆了語氣道:“好了,既是小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一帆風順的。你娶了鄉下的姑娘,心裏便也該做好接受人家家人的準備。俗語說牀頭吵架牀尾和,一個當家作主的男人,可斷然沒有因着這點子小事便離家出走的道理!”

    “正是這話,官爺當真是明白人。”那少年皓齒微露,滿是污穢的臉上便綻出一個融冰化雪般的笑容。“可也正因我是當家作主的男人,才拉不下這臉面自己回府去。好在我這娘子細心體貼,不然我這個做相公的今夜可當真要流落街頭了!”

    那少年說笑着便忽然一把挽過我的胳膊,我心下一驚,正欲掙脫,只見那兩個守門兵都是哈哈大笑,似是信以爲真,不會再多做爲難。一時也少不得硬着頭皮,擠出個尷尬笑容勉強應付。

    “當真是你小子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瞧你家小娘子這小臉兒,生得跟花兒似的…若換了是我,早不知樂得怎麼樣了!”

    “——你就別嚼蛆了,”另一個守門兵笑道,“看不見人家小娘子臉都羞紅了嗎,快讓人家回家去吧,咱們也好早些把城門關了回房裏烤烤火,這鬼天頭……”

    “是了,那我們也不打擾兩位官爺當差,這就先行一步了!”

    那少年拱手一揖,便緊緊挽着我回身往刈州的主街長寧街走去。

    我仍舊提着一顆心,直到回頭再看不見城牆上的火光方長舒一口氣,回身一把將那少年的手掙脫開去。那少年不過略微一驚,但見已然離城門相距甚遠,便再度綻開那狡黠的笑容,在黑暗中對着我眨了眨星子般的眼睛。

    “好了,便是他們反應過什麼來,想抓我們回去也是不能了。”少年輕鬆舒了口氣,又對着我略點了點頭道,“還未謝過姑娘,若非你在城門口與那轎子僵持許久,只怕在下也趕不及在五刻之前進門回城了。”

    “你果然是從外面進來的…”我狐疑道,“幹嘛要騙他們說我們是…你到底是不是刈州東市人啊?”

    “東市…當然不是啦!”那少年笑道,“我的話若句句屬實,你豈不真的成了我的娘子了?”

    “我看也不像…”我掃過他足下虎皮靴頭乾結成塊的泥垢道,“既然不是刈州人,那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只說我不是東市人,何時說我不是刈州人了?”少年輕巧反問一句,又回到了他那副閒適自在的樣子,“不過我自然也不是壞人,否則適才也不會幫你解圍脫困了。”

    我無力反駁,只好垂下頭繼續同他並肩而行。他的話不錯,適才若非他及時出手相助,念我當時那般心境,自然也沒那麼機靈輕易擺脫那兩個難纏的守門兵。

    這樣算來,我倒當真還欠他一句感謝了。

    “喂,剛纔的事…謝過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連歸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

    突然,那少年猛的停住腳步,神色驚慌無措的看着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道,驚疑之際,我亦依稀辨出一隊人馬快速向我們這邊行進的腳步聲。我心下正自暗驚這少年耳力神通,竟比內力深沉的溫靈還要敏銳,卻見他已然一步衝向一旁的短巷,正回頭衝我大力的搖晃着手臂。

    “快過來!”他一壁盯着前方一壁壓低聲音向我喚道,“你若當真謝我,權且先幫我這一回!”

    “什麼…”我口裏問着,腳下卻已奔到他的身邊,“他們是什麼人,你爲什麼要躲——”

    “——你的問題我會回答,只不過不是現在。”卻見那少年眯着眼睛四下掃視着這狹窄烏黑的巷子,額心竟在這風雪夜裏沁出一層晶亮的汗水,“連歸螢,你聽着,我若被那些人抓住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你先幫我躲過這一次,之後你若還有問題,我一定悉數解答!”

    “可是,你……”

    我轉頭一看,卻見長寧街那頭已然竄出幾簇零星火把。

    再度回頭,那少年已然跑到短巷盡頭,我隨之跑去,只見這裏不過立着幾隻盛滿爛菜葉子的殘破菜簍。少年胡亂扒倒一隻,菜葉便傾灑了一地,他隨即雙腳一跨,竟全身蹲進了那粗矮的菜簍中。

    我不免又是一驚——他的身量的確不比溫召段冥那般頎長壯碩,只是冬日裏穿着厚重的衣裳,我竟然沒瞧出他是這般的柔軟精瘦。

    “愣着做什麼,還不來幫忙!”

    我被他急迫的喚聲驚回神來,不及多想便搶步上前彎腰捧起地上的菜葉,伸手正欲塞進簍中,只見少年蜷作一團仿若雪球,通身不過唯獨露出一抹白皙的脖頸。

    我不由一怔,適才只瞧着他的臉一團污穢,竟不想他的皮膚原來……

    “喂!還不快些!”

    我再度回神,跪坐下去一把將菜葉悉數堆在簍中,如此反覆數次,纔將他髮髻上最後一顆珠子倉皇掩起,身後便傳來兵士呼喝的聲音。我的心臟陡然一縮,便極力壓抑着身上的顫抖回過身去。

    適才一片黑暗的短巷驟然被火把照的通明一片,但見一列赤色甲冑的官兵大步行至我的跟前,爲首的將軍乍見有人,便將手中火把向我伸來,我不由向後一縮,眼睛一時適應不得火光竟泛起了些許淚花。

    “什麼人在此鬼鬼祟祟!亥時將近,宵禁在即,這個時辰不回家歇息,你一個人在這黑巷子裏做什麼?”

    “回官爺的話,小女子…是良家女子,就住在這東市,原是...原是做錯了事情,不得已纔在此處挑揀殘菜的。”

    許是錯覺,我彷彿感覺菜簍裏的少年身子微微一顫,似是對我扯謊的本事極不滿意。我心虛的仰望着眼前一臉狐疑的官兵,片片雪花落在眼裏,淚意便愈發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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