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殺手小皇妃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父子(一)
    “你這是什麼意思?”宮幡顫抖的聲線與他的眼神一樣冰冷,“他們逼死我母親,我難道連還手的權利也沒有嗎?”

    “我…”我喉頭一哽,“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宮幡並不等我回答,便再度將冷劍般的目光剜向宮幄,緩緩移步上去。後者一凜,眉心微跳,卻也並未後退。

    “今日來鬼獄探視二位兄長,本是有話要問。卻不想四哥早已備好了這一車子的言語,不等弟弟發問,便自個倒了個乾淨。”

    宮幄直視着緩緩逼近的宮幡,笑得從容:“如今父皇膝下唯餘一子,你登基是遲早的事。未來新皇帶着未來皇妃…不,該是皇后纔是。你們今日特臨賤地,庶人自當知無不言,以示尊崇纔是。”

    “四哥尊榮半生,如今這聲庶人倒是自稱得順口。你能隨遇而安,弟弟心中着實慰藉。只是不知大哥……”

    宮幡說着,便一個側身轉向宮幬,緩緩向他邁步而去。行至宮幬跟前,他便緩緩蹲下身去,而宮幬見了幼弟,也不認得,只將迷茫而略帶警惕目光盯在眼前人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怒神色。

    “大哥?”

    宮幡的語氣軟糯,竟像是尋常人家同自己兄長撒嬌的幼弟一般。然而即便如此,宮幬還是絲毫不爲所動,仍舊目光癡怔,只如看着陌生人一般盯着眼前的宮幡。

    “大哥,我是幡兒啊。”

    宮幬眉心微皺,呆滯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幡兒……”

    “是啊,你不認得我了嗎?你不認得我,那她呢——”宮幡語氣溫柔依舊,突然扭身指向了我,“她是你的太子妃,連歸螢啊!”

    宮幬的目光順着宮幡的手指緩緩移至我的臉上,許是錯覺,我竟似乎看見他乾澀的雙眼中瀲灩起了些許晶瑩的淚光。

    “連…歸螢?”

    “是啊,你當初可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疼愛的,也忘了不成?”

    “——宮幡夠了!”

    我的話音未落,宮幬遽然猛的一陣抽搐,他的目光仍舊死死盯着我,眼睛倔強的眨也不肯一眨,生生逼落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大哥,你還是愛她的,是不是?”宮幡那溫柔的聲音,此時此刻聽來竟如冰棱般刺心,“即便你知道她背叛了你…其實你早就知道,你早知道她背叛了你,背叛了你這個高高在上,風光無限的大衷儲君,而選擇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五皇子,對不對?”

    宮幬的淚水愈發洶涌,無論宮幡說什麼,他都死死盯着我的面孔不肯移目,嘴裏沙啞而含糊的,艱難的,一遍遍念着我的名字。

    “歸螢……連…歸螢。”

    “是啊,歸螢。只不過很可惜,如今她已是我的女人了。”

    宮幬終於止住了口中的呢喃,緩緩瞪向宮幡,他的眼神中蘊着無盡的怨毒,淚水洶涌依舊,狠狠被咬住的下脣已經沁出了鮮紅的血液。

    “你如今已經失去了她,永永遠遠不會再擁有了。”

    宮幡回望着宮幡,綻開了一個似是憐憫又似是嘲弄的笑容,“不過大哥,從小衆兄長之中,三哥對我鄙夷輕視,四哥對我虛僞淡漠,唯有你還算把我當個兄弟。弟弟如今多少有幾分權勢,也算可以報答大哥昔日的情分了。”

    宮幡說着,便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將刀把遞向了宮幬。宮幬略微遲疑,最終還是顫抖着伸手握住了刀把,冷光一閃,抽出了刀鋒。

    “宮幡你做什麼,宮幬已經下獄,你又何必——”

    宮幡將手一揮,我的聲音便凝固在了喉間。但見他注視着望着匕首鋒刃發呆的宮幬,嘴角便牽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用這把刀,殺了四哥。”宮幡說着,便仰頭指向了宮幄。“殺了他,我就放你出去。”

    宮幬的目光隨着宮幡所指攀上宮幄面孔的一瞬間,後者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和恐懼:“老五,士可殺不可辱!成王敗寇,我宮幄甘心伏誅!你非要用這樣卑鄙的手段折辱你的兩個兄長嗎!”

    宮幡只饒有興味的待宮幄說完,仍舊轉頭對宮幬柔聲道:“不要忘了這些年他們對你的算計,大哥。今日你殺了他,我便贖你出獄,來日我登臨皇位,還可以賜你一方封地,許你親王爵位,雖不及昔日那般風光奢靡,卻也可保一生富貴無憂。”

    “宮幡,別這樣,你——”

    “——殺了他!”

    宮幡狂怒的低吼在這壓抑的空間裏幽幽蕩蕩,當迴響漸漸止息,一聲虛弱的冷笑從不知何處的角落遽然傳出。

    所有人都對這笑聲驚異不已,宮幡站起身來,蹙起眉頭細細辨聽着着笑聲的方位,許久,他方纔猛然擡頭,直直往第十六層鬼獄的一個角落望去。

    所有人隨着他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一個老邁的身影倚着鐵欄杆望着下首衆人,燭光昏暗,我一時見只看得到他滿頭的銀絲。定睛細看,在看清那老者面容的一瞬間,血液便如冰凍在血管之中一般,整個人登時僵直在了原地。

    “父皇?”

    耳朵嗡嗡作響,我聽見宮幡的驚叫聲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幽幽蕩蕩的傳來。

    衆人直勾勾的目光下,皇上跨過護欄一躍而至十七層地面。我從不知皇上也懂功夫,他的步法雖然熟練,然而氣力爲疾病所累,着地的時候仍不免向前趔趄了數步,腑臟受震,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聽侯爺說,皇上早年南征北戰,本是一身硬傷,卻仗着底子健壯咬牙撐了過來。而後定都刈州,十數年來不近酒色,以藥茶藥膳保養,到底也將年輕時的虧損補回了大半。然而多年用藥,便傷了肝腎,如今咳疾之中氣鬱動怒,損了腑臟,便是二病相疊,兇險至極。

    如今親眼見到,才知侯爺所言沒有半分誇張——我與皇上數月未見,這短短數月之中,他竟已花白了頭髮,容色痿黃憔悴,看上去竟比古稀之年的侯爺還要蒼老許多。

    “父皇…”宮幡想上前攙扶,終究不敢,語氣早已不復適才從容得意,“您怎麼來了?”

    皇上終於止了咳喘,扶着自己的胸脯發出一聲冷笑:“朕若不來,又怎知自己的小兒子,原來是這般的本事了得?”

    宮幡的聲音瞬間變得陰沉:“您都聽到什麼了?”

    “朕來的原比你早些,該聽的,都聽到了。”

    “好個盡忠職守的賈先鄀,竟讓父皇萬金之體進到這種污穢地方。”

    “不喜我聽了你們的談話直說便是。你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如今也算揚眉吐氣,還要這麼彎彎繞繞嗎?”

    宮幡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顯是被皇上說中了心中隱事。然而皇上卻對小兒子的不自在置若罔聞,只將目光落定在坐在地上的宮幬身上,緩緩走了過去。

    宮幄見宮幡氣滯,便扭了扭身體笑道:“以爲你多有眼色,看不出父皇不是奔你來的,何苦討嫌。”

    皇上並不理會宮幄,只走到宮幬身前,緩緩蹲下。宮幬乍見了生人便有些不安,連連蠕動着往後躲去。

    他一動,身上便愈發散出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宮幡見我不適,便摟過我的腰將我的頭埋在他的胸前。而皇上卻似乎對這氣味渾然不覺,竟然跪着膝行往宮幬身邊挪了過去。

    終於,宮幬似乎意識到眼前之人對自己並無歹意,停止了閃躲。皇上的目光柔情而心疼,倏地,他擡起一隻手來,往宮幬皮肉聳拉的臉龐探去。

    許是這些日子受盡折磨,失去了心智的宮幬對這突如其來的接近十分敏感,恐懼的怪叫一聲,一把扇開了皇上緩緩靠近的手。

    望着皇上的背影,我看見他的肩頭開始了輕微的顫抖。

    他在哭泣。

    宮幬顯然也看到了面前這個病弱的老人落淚,並且被他的淚水感化,恐懼而警惕的目光變成了癡癡怔怔的困惑。皇上再一次顫抖着擡手探去,這一次,宮幬沒有抗拒。

    皇上的手指觸及宮幬滿是污穢的面孔上的一刻,身體彷彿電流流過般一搐,滿腹的心疼再也忍不住,淚水便如洪水決堤般奔涌而出。

    “我的兒…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我與宮幡交換了一個半驚半疑的眼神,卻見一旁宮幄亦是臉色陰抑,而被撫摸着臉頰的宮幬,則仿若一個身型巨大的孩童,好奇的打量着每一個人的古怪神色。

    “父皇…”宮幄的聲音有些沙啞,“原來您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廢棄大哥嗎?”

    皇上仍自對着大兒子痛哭,我心中疑惑,望向身邊的宮幡,卻見燭光下他瞳孔劇縮,便如烏沉沉的黑雲中兩道無聲的閃電。

    “原來如此。”

    “老五,難爲你與三哥纏鬥不休…”宮幄仿若輸了遊戲的孩子般垂下頭去,無奈的笑了笑,“誰堪道,竟是處處輸家,當真可嘆。”

    “父皇。”宮幡並不理會宮幄,只定定望着皇上瘦削冰冷的背影,“大哥失智,三哥已死,四哥下獄,您…還不願立我爲儲嗎?”

    皇上聞得此言,肩頭終於止了顫抖。他緩緩回頭,晦暗的燭光下,他老邁而蠟黃的面孔便如泥塑一般,棱角分明,紋理清晰。一滴渾濁的淚水從那爬滿皺紋的眼角沁出,皇上突然綻開了一個無比陰森的冷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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