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湛從後備箱裏出來以後,似乎憋得厲害,他半扶着轎車後蓋,修長冷白的指節扣得很緊。
“駱駱?”沒聽見太多動靜的唐染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駱湛啞聲應,然後散漫地笑起來,“縮在裏面太久有點脫力,外面冷,你們先進去吧。”
“真的,沒事?”
“嗯。”
唐染遲疑點頭:“那你也快進來啊。”
“好。”
段清燕陪着唐染進了偏宅,門留下一條縫。
從唐染轉過身,駱湛面上那點笑意便淡去。等眼底噙着的身影消失在玄關裏,他輕皺起眉,低下頭去。
壓抑的呼吸節奏釋放,青年敞開的大衣下被白襯衫裹着的胸膛微微起伏。駱湛闔上眼,記憶裏那些碎片似的畫面在腦海裏衝撞起來。
等駱湛慢慢壓平呼吸,再睜開眼時,他尚未起身的視野裏多了一雙停住的皮鞋鞋尖。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藍景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駱湛輕吸口氣,慢慢直起腰身。不等照面他已經掛上懶散的笑,“不太適應而已,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應該就習慣了。”
藍景謙沒說話,和他對視兩秒:“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像是不適應那麼簡單。”
駱湛笑容一淡。
須臾後,他嘆氣,沒精打采地垂回眼:“藍總,成年人的世界不是該有心知肚明的不拆穿原則麼。”
“是嗎,沒聽說過。”
駱湛再嘆:“謝謝藍總關心。”
“別躲話題,到底怎麼了?”藍景謙頓了頓,“我可不想你因爲鑽了一次我的後備箱出了狀況――且不說你家老先生會不會放過我,小染那關我也過不去。”
駱湛擡眸。
空氣沉寂幾秒。
駱湛從藍景謙的表情裏看出對方是一定要追根究底的,他有些無奈。擡手揉了揉肩頸,駱湛語氣隨意地說:“我失憶過。”
“……?”突如其來的回答讓藍景謙都失了下神,“失憶?”
“嗯,自我保護性遺忘。”
“什麼時候的事情?”
“很多年前了,”駱湛含糊帶過,“今年才記起來些,應該是被綁架過。過程多數不太記得,最近總能零零碎碎地想起來。”
藍景謙沒忘記他們的話題是從哪兒開始的,他下意識看向後備箱。視線在冷冰冰的金屬蓋子上停駐幾秒後,藍景謙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他皺起眉:“抱歉,我不知道你有過這種情況。”
駱湛此時已經完全恢復平時狀態,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聽見藍景謙的話,他嘴角一勾,懶洋洋地笑起來:“這有什麼好抱歉的。”
駱湛邁開長腿,朝偏宅走去:“別說是你,進去以前,我都不知道我還有這方面的陰影――而且託它的福,我說不定能將那件事全想起來呢。”
藍景謙轉過身,走在駱湛身旁:“既然是自我保護性質的遺忘,那還是不要強行回想了。有些事情,忘了比記得要好。”
“不行。”駱湛想都沒想,“一定要記起來。”
藍景謙皺眉,不理解地看他:“哪怕過程很痛苦?”
駱湛回憶了下方纔的感覺,垂着眼淡淡地笑:“確實有點痛苦。”
“不過再痛苦,我也一定會全部想起來的。”駱湛擡眼,那雙眸底的散漫裏深藏着無比認真的情緒。
藍景謙皺眉:“爲什麼一定要記起來?”
駱湛身影一停。
須臾後,他垂着眼,聲音低啞地笑起來:“負罪的人,總不能連自己如何負罪都忘了。”
“?”
藍景謙意外地轉頭。
駱湛卻已經重新邁開腿,擦肩走過去了。
.
對於除夕夜,藍景謙顯然早有安排。
客廳裏一直襬置似的家庭影院被打開,音量調到高處,春節聯歡晚會的每一個節目放送到耳邊。
雖然唐染看不到畫面,但有些小品和對話依舊逗得沙發上坐在一起的唐染和段清燕咯咯直樂。
段清燕最開始時不時地看看駱湛,再看看藍景謙。一想到這兩位和自己一起跨年的大佬的背景和身份,她心裏就忍不住有點哆嗦。
但隨着時間推移,段清燕顯然慢慢放鬆下來。沒過去多久,她已經完全習慣了偏宅裏的氣氛,一心一意地和唐染講着節目說笑起來了。
房間另一邊。
駱湛和藍景謙坐在客廳角落的方桌旁邊。駱湛最先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難得,今晚藍總怎麼不防賊似的防着我了?”
藍景謙瞥他一眼:“你也知道你是賊嗎?”
駱湛懶洋洋地撐着顴骨,目光一直落在沙發的方向上,聞言他也只無聲地笑了下:“我可沒承認過。我偷藍總什麼了?”
藍景謙沒理這圈套:“今天日子特殊,不和你計較。”
“……真大度啊。”駱湛轉回頭,輕嘖了聲,“早知道幼年綁架這種感情故事這麼管用,我是不是早該講給叔叔你聽了?”
“。”
藍景謙拿起茶盞的手停在半空。
在心底一筆一畫寫完一個“忍”字,藍景謙換開話題:“今晚找你家那位老先生聊過了?”
“嗯。”
“他同意你的方法了?”
“嗯。”
藍景謙有點意外:“這麼輕巧?那可是會對駱家名譽和他個人名譽造成很大損害的選擇。”
“我說過,會給合理交代的。”
藍景謙皺了皺眉:“但你沒說是什麼交代。”
“……”駱湛支起眼皮,黑漆漆的眸子定格兩秒,然後重新耷拉下去。他倚進椅子裏,憊懶地打了個呵欠,“這種級別,算是駱家的不傳之祕了,不能說。”
藍景謙沒表情地他。
駱湛裝沒看到。
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有恢復平常狀態的苗頭時,客廳沙發方向傳來唐染的輕聲:“叔叔,你不過來看節目嗎?”
“來了。”一聽見唐染聲音,藍景謙眼神立刻柔和下來。
他看都懶得再看駱湛一眼,起身走過去。
兩人相熟兩三年,駱湛早就習慣了和他玩笑,關係的微妙變化也沒能讓他完全改過這一點。
所以見藍景謙應聲就走出去,駱湛懶洋洋地撐着顴骨,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量,嘲弄輕嗤:“女兒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