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距離船閣不遠,半個時辰後,左彣和萬棋回來覆命,跟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劉明義。劉明義二十出頭的年紀,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讀書人一樣,身材瘦弱,面目清秀,興許被生活所迫,眼神少了點儒生的堅定和狂熱,而是帶了些疲憊不堪的滄桑。

    徐佑望着劉明義的右臂,包紮在外面的灰色棉布正滲出腥紅的血跡,道:“受傷了?”

    左彣低聲道:“我和萬棋抵達時正好遇到天師道的人,他們做了喬裝,先一步挾持了劉明義。後來動手時我被十幾個人纏住,一時沒有防備,害得劉明義的胳膊中了一刀。屬下辦事不利,請郎君責罰。”

    旁邊的萬棋聽到左彣自請處罰,表情疑惑了一下。在她單一的思維世界裏,徐佑的命令是帶劉明義回來,又沒說不許受傷。不過左彣待在徐佑身邊最久,連他都這麼說了,肯定有什麼特別的道理,所以猶豫了下,也跟着說道:“請郎君責罰!”

    徐佑輕笑道:“能從天師道手中把人搶回來,已是大功一件,賞你們還來不及,哪有什麼責罰?好了,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和夫人處理。”

    經過詢問劉明義,得知事情經過果然如徐佑猜測的那樣。他接到船閣的任務,立刻在私底下宣揚天師道的種種不是,並將白蛇傳中隱含的深意解讀成直白的語言廣而告之。由於劉明義讀書識字,在西街很受街坊尊重,說的話分量十足,很快就在民衆的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也間接導致了那兩個商販在聊天時被席元達聽去,落個生死不知的悲慘下場。

    問完了話,由馮九娘安排劉明義去療傷,刀傷雖然不算很重,但最怕感染,一旦潰爛就有性命之憂。徐佑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計劃,眼角的餘光看到千琴偷偷摸摸的想往外面溜走,冷哼一聲,道:“哪裏去?”

    千琴的身子僵在當場,好一會纔回過頭,眼中透着尷尬。雖然賭約規定以後要對徐佑言聽計從,可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依然死鴨子嘴硬,道:“你管我去哪……”

    “哦,看來有人想要賴賬了!”

    徐佑脣角揚起,道:“我記得你是讀過《左傳》的,裏面有句話‘君子有言,信而有徵’,不知做何解?”

    千琴能把《左傳》中的典故信手拈來,自然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卻狡辯道:“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君子……”

    徐佑臉色一沉,道:“你執掌船閣,手下數百名部曲,一聲令下,就可以驅使他們慨然赴死。他們中可有人因爲你是女子而生輕慢侮蔑之心?可有人因爲你是女子而起陽奉陰違之志?”

    “這……”

    千琴支吾了半天,臉頰一陣陣的發熱,想要反駁,卻自知理虧,說不出一句話來。

    “立約作賭,即是承諾,諾而不守,如何服衆?不能服衆的人,執掌這麼重要的船閣豈不是兒戲,若有閃失,上,有負郞主夫人,下,有負船工部曲,你捫心自問,午夜夢迴之時,良心可安?”

    千琴被他當面指責,肺都要氣炸開來,纖手緊緊握住,指節都因爲用力變得發白,貝齒咬的幾乎碎掉,雙眸惡狠狠的瞪着徐佑,道:“別說了!我願賭服輸!你想怎麼折磨我,就直說吧!”

    “別太看得起自己,折磨你?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心情!”徐佑淡淡的道:“先下去吧,等我有心情的時候,再來收你的賭注!”

    等千琴氣不可遏的離開,一直在旁沒有說話的詹文君笑道:“這丫頭心性其實不差,只是愛逞口舌之快,又因爲某些原因與我不合,所以連帶着遷怒郎君。幸得郎君運籌帷幄,讓她心服口服。”

    徐佑歉然道:“夫人恕罪!千琴畢竟是你的侍女,我這樣管教她有越粗代庖之嫌,還望不要介懷爲是!”

    “你管教的好!”

    詹文君嘆道:“我這人其實御下無方,心中對百畫最厚,可百畫卻揹着我私通外敵。千琴跟神妃走的近些,自我來後就不怎麼交心。雖然平時執禮尚算恭敬,但背後也多腹誹之言,只是看她執掌船閣還算盡責,我一般也懶得與她計較。至於十書,你知她的來歷,所以名分上雖是主僕,但實際她也從不把我放在心上。唯有萬棋,看上去冷若冰霜,難以接近,實則心思單純,忠心耿耿,跟着我出生入死,從不曾後退半步。外人常說我身邊十百千萬,四個奴婢皆是腹心,可真正能倚爲腹心的,又能有幾人?”

    “知人知面,總難知心,這是世間常事!”徐佑寬慰道:“夫人宅心仁厚,不以權術御下,自會得到部曲們的擁戴!”

    “好了,不說這些了!”詹文君能被郭勉看重,接管郭氏這樣龐大的基業,心智之堅毅非常人可比,輕易不會吐露心曲,只是跟徐佑前些時日差點在房內折騰出事來,雖然懸崖勒馬,及時收手,但心理上幾乎已經把他當成了很親密的人,所以才一時軟弱,說出了這番話。

    “郎君,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徐佑笑了笑,道:“席元達如此沉不住氣,那我們就再給他添把火!”

    錢塘縣衙。

    兩個守門的衙卒遠遠看到走過來一羣老百姓,前面的七八人穿着白色的孝服,手中舉着白紙,上面寫着血紅的一個“冤”字,哭泣聲十里可聞,立刻知道發生了大事。一人上前詢問緣由,得知大概後驚的目眩頭暈,差點站立不住,連滾帶爬的衝進縣衙,正好遇到鮑熙,急急說道:“主簿,外面來了一羣人,要告天師道消災靈官席元達爲非作歹,草菅人命……”

    鮑熙同樣一驚,但他城府森嚴,臉上不動聲色,道:“不要慌,你去將衆人引到大堂等候,我去找明府稟告。”

    顧允接到消息,勃然大怒,穿上官服升堂審案,見堂下哭聲一片,幾個婦人和老嫗鼻涕橫流,口齒不清,說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正無奈間,一個儒生打扮的人屈膝跪下,道:“明府容稟!”

    “堂下何人?”

    “在下劉明義,錢塘人,世居西街胡桃巷,跟這些人是鄰里。他們的冤情,在下略知一二,並且我胳膊的刀傷也跟此案有關。”

    顧允點點頭,道:“你細細說來,不要有一絲遺漏。真有冤屈,自有朝廷律法爲爾等做主!”

    “什麼,人沒抓到?”

    兩個五百籙將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深深的懼意,同時膝蓋一軟,撲通跪了下來。席元達走到兩人近前,眼神可怕之極,道:“堂堂兩個五百籙將,帶了二十人,竟然連一個文弱書生都抓不回來,我揚州治的臉面,都被你們丟盡了!”驟然飛起一腳,將一人踢的凌空飛起,重重的砸到窗楣上,然後摔落地面,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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