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懇聲道:“此番多虧飛卿出手相助,否則詹氏一族恐成別人的囊中之物。”
顧允正色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師道在揚州胡作非爲,謀人財,滅人族,人神共憤!我身爲錢塘縣令,只是盡了微薄之力,比起微之運籌帷幄,實在心中有悔!”
“飛卿言重了,此次誅殺席元達,全仰仗諸君羣策羣力,我只是適逢其會,何談運籌帷幄呢?”徐佑頓了頓,道:“況且我乃代罪之身,若是初來錢塘,就四處沾惹是非,恐多有不便……”
顧允點點頭,道:“我明白微之的意思,呈送刺史府的公文和主上的奏報裏都沒有提到微之的事,你大可放心!”
徐佑前後密謀的對象,只有顧允一人而已,只要他不說出去,無論天師道還是其他人,都無法知道徐佑在整個事件中的作用。
時機未到,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顧允的興致轉移到獵奇上來,道:“那條白蛇,是如何困在原地不動,又如何鑽到元陽靖廬去的?”
“元陽廬是作僞而已,飛卿切莫當真!”
“真真假假,誰能說的清楚?現在不僅錢塘,整個揚州誰不知道混元所立的元陽靖廬已經現世,說不定過幾日就會有人前來焚香膜拜。”
徐佑也是一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倒是這個道理!至於白蛇,我也所知不詳,據捕蛇者說,他有一種家傳祕藥,在地上畫圈做勢,再兇猛的蛇也要蜷縮一團,不敢稍動。其後,以笛聲做引,將同樣的祕藥鋪灑道路兩側,僅留中間可行,白蛇自然沿着事先設下的道路進入了元陽廬內……”
“哦,還有這等奇事?”
鮑熙突然道:“我曾在益州遊歷,確實聽聞有些捕蛇者身具異術,可讓蛇蟲隨笛聲起舞,任東任西,如臂使指,許多愚民以爲神蹟,甘願供奉米帛財物,因此豪富……”
這就是同根不同命,想想柳宗元在《捕蛇者說》裏描述的捕蛇者,苛政猛於虎,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命運之慘,讓人憐惜。而六朝時的捕蛇者,卻因爲會裝神弄鬼,竟然豪富,也是一大奇觀。
顧允撫掌神往,道:“不行萬里,怎知天下之奇?等卸下這身官服,定要和微之攜手四方,遊覽各地的人文勝蹟……”
徐佑笑道:“飛卿是要入臺閣的人,若等辭官恐要數十年後。”
“哎!”顧允垂首惆悵,手掌摸索着腰間絲帶,頗有無奈之意。
“這有何難?”徐佑寬慰道;“以飛卿之才,在錢塘最多待上兩三年就可以左遷某郡郡守,再等一兩年,怕是要宦遊金陵。等到了那時,沿途數月時光,足以遍覽江左江右的風土人情。”
“也對!”顧允喜從中來,道:“不如你我先約好,等我去金陵時,你一定要同行!”
“一言爲定!”
顧允日後勤勉政事,步步高昇,未嘗不是今日約定的功勞。顧允心情大暢,突然記起一事,道:“我正要問微之,那塊元陽廬石刻上的字,是誰所書?”
“可惜,可惜!”
顧允連道幾聲可惜,他書畫雙絕,自然對這從未見過的瘦金書視若珍寶。上次徐佑給他口齒烏髭方,字跡已經驚豔不已,但畢竟王羲之的書體脫胎於前世,有跡可循,卻沒想到世間竟還有獨成格局的瘦金書。
徐佑又與他商議了接下來的應對之策,各自忙碌,分手告辭,送到了衙門外,顧允轉身回去,鮑熙卻追了上來,走在徐佑身側,低聲道:“刺史府明日就會派人來,內中不乏問案的高手,元陽廬裏的一切可確保無虞嗎?”
徐佑同樣低聲道:“主簿放心,白蛇已死,來歷無處可查,沿路的驅蛇藥都已清掃乾淨,發現白蛇的蛇穴也倒灌了錢塘湖的湖水,至於元陽廬的石刻,做舊的匠人手藝精湛,等閒瞧不出破綻,就算真有人厲害到一眼識破,可誰又能說老子親手立的石刻不能歷經千年而彌新呢?”
鮑熙目視徐佑,神色複雜,道:“郎君行事縝密,環環相扣,我自嘆弗如!”
徐佑拱拱手,道:“朝廷接到奏報,必定會敕令州府嚴查此案,望主簿多多費神,若有疏漏,請及時補救,萬不可被人發現端倪。還有,一定要查明那些枯骨的身份來處,給這些枉死之人尋到安葬之所。如此我們於心無愧,也對黎庶有個交代!”
鮑熙點了點頭,道:“縱遣伺察,舉罪糾紛,本是縣府該做之事。就是郎君不囑咐,我也當盡心盡力。”
徐佑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和鮑熙揮手作別。在外人看來,能爲這些死在元陽廬中的女子沉冤昭雪,已經是極大的功德,可在徐佑心裏,卻寧可不要這些功德,也不想再有人遇到這等罔顧天理人倫的慘事。
鮑熙望着徐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久在宦海,眼神練得十分的毒辣,自然看得出徐佑最後那一抹沒有言明的悲天憫人的心思。俗話說大奸似忠,大僞似善,這個徐七郎到底是忠善,還是奸僞,尚需要時間來驗證。
幸好,徐佑坐困錢塘,他有很多時間來觀察這個人!
元陽靖廬的出現,直接影響了揚州的勢力佈局和平衡,先是席元達的屍身被刺史府派來的官吏帶回吳縣,由揚州司馬邱原親上林屋山交給了杜靜之。接着,五十名黑甲烏羽的墨雲都封鎖了元陽廬內外,閒雜人等禁止進入三丈之內,由三吳最出名的十個仵作對屍骸進行了深度挖掘和驗查,屍檢結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爲人知。但民間逐漸有傳聞說這些可憐女子是被鬼怪吸盡精血而死,死前經受了慘絕人寰的各種折磨,導致元陽廬附近夜夜聽聞鬼哭。
還有人說,這是天師道的某種獻祭儀式,通過八十名處子的血和靈魂,可以溝通幽冥地獄的無常使者,然後驅使其千里殺人,查不到絲毫蹤跡。
種種傳聞不一而足,甚至荒誕不經,腦洞大開,不過在船閣的有意引導下,萬條水路歸大海,輿論的最終還是指向了天師道揚州治祭酒杜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