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的家世、樣貌、才華、人品無不是上上之選,就是放在世族門閥林立的江東也屬於佼佼者,縱然沒有擲果盈車的潘安那麼受女孩子歡迎,也絕不應該出現感情問題纔對。

    “一個是張氏的張玄機,年過二九,知書達理,溫良恭儉,芳蘭竟體,意氣閒雅。才學嘛,聽說不亞於江東第一才子陸緒,通曉五經,長於數算,善屬文。”

    徐佑呆在當場,咬着牙道:“這樣的女郎你都看不上?”

    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芳蘭竟體,意氣閒雅,身上散發着香氣,儀態嫋娜萬千,形容女子的讚譽,莫過於此了,高富帥的煩惱,果然不是平常人可以理解的。

    顧允苦惱道:“要是僅僅到此爲止,我當然看得上。只不過還有下文……張玄機的左臉有塊青黑色的胎痕,被長舌婦們譏爲陰陽魚臉,乍看一眼,讓人不寒而慄。並且從面相言,青主憂、白主喪、黑主病,張玄機左臉青黑,右臉雪白,三色齊聚,恐爲不詳之人。這件事世族中早傳的沸沸揚揚,已經這般年紀了,又不願屈就,所以還沒有嫁出去。”

    “既然門閥子弟都不願意娶她,又怎麼入了你的候選之列呢?”

    顧允嘆道:“張玄機的父親張藉是江州司馬,跟家父時有往來,交情深厚,偶爾論起字輩的婚事,張司馬頗多感慨,並拿出張玄機的詩文交給家父評點。家父不信那些術士的鬼神語,同微之一樣,認爲娶妻當娶德,又着實欣賞張玄機的才具,所以兩人口頭應下了這門親事。但是大母堅決不同意,認爲有辱門庭,家父也不好強行要我完婚,可又覺得愧對張司馬,不肯去退親,現在就這樣拖着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六朝時稱祖母爲大母,祖父爲大父,合稱大父母。徐佑跟着嘆了口氣,道:“那另一個呢?”

    “大母爲了打消家父的念頭,找人說合打聽,認準了陸氏的陸未央。此女容貌甚美,常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天天就知道讀《女誡》,以父兄爲天,言聽計從,渾沒有一點見識和想法,被人嘲爲鏤雕座屏……”

    “此話何解?”

    “座屏不動,僅擺設好看而已!”

    徐佑還能說什麼好,道:“要麼顏醜內秀,要麼色美無心,別說你爲難,我想想都要頭痛了!這種事我也沒法子,只能看你作何選擇!”

    “哪裏輪得到我做選擇?”

    顧允連連搖頭,像極了爲愛情婚姻而困惑迷茫的少年,道:“走走,去飲酒,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中午在縣衙用了膳,稍後還要審案,不能多飲,徐佑勸顧允淺嘗輒止,未能盡興。午膳之後,顧允拉着徐佑去了後花園,厚厚的布幛圍起了涼亭,以地火取暖,研墨作畫,折柳賦詩,倒也愜意自得,盡了未能暢飲之興。

    將近申時初,派去周村拿人的衙卒回來覆命,百畫哥嫂帶至堂前,又傳喚洪七,不用過多問詢,棍棒捶地,衙卒威喝,立刻癱軟在地,一五一十的招供了一切。

    顧允怒不可遏,治下出了這種悖逆人倫的慘事,賣妹辱母,天地不容,他這個做縣令的也顏面無光,故而從嚴判處洪七絞刑,百畫哥嫂與洪七同罪,一併處死!

    鮑熙反對,道:“賣期親,依據盜律最多隻能判決流放,明府處以死罪,奏報部案也會被駁回,到了那時,會大傷明府威信。”

    顧允冷冷道:“先生糊塗!處死此二獠,豈能以掠賣其妹爲由?本朝以孝道治天下,他們非但不用心侍奉病母,反倒不予衣食,導致坐困牀榻,折磨致死,只此一條,千刀萬剮也不爲過!”

    他能想到的,鮑熙怎麼想不到?可是這樣一來,辱母致死必然要在朝廷上進行公議,若是被柳寧抓住民風不靖的把柄,想要拔擢一事將更加的困難。

    鮑熙以目示意徐佑,他也是本案的證人之一,處事的風格卻不像顧允那麼的固執,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弊,道:“明府不急,不如先聽聽徐郎君怎麼說?”

    顧允想了想,道:“好吧,微之,你覺得該不該處二人死刑?”

    “該!”

    徐佑毫不猶豫,不顧鮑熙已然鐵青的臉色,道:“若我來斷,必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但飛卿不是我,你一身擔着錢塘數萬百姓的安危福祉,斷獄當以律而行,不能因個人情感隨意加判或減刑。盜律既然明文所載,賣期親者流放,飛卿以死罪論處,既貽人口實,也與法理不合。”

    “這……”顧允猶豫了一下,道:“我還以爲微之最恨這些掠賣良人的罪行……”

    “我確實恨之入骨不假,但法就是法,所以要飛卿上奏朝廷,讓和掠買賣雙方同罪,但在朝廷修改律法之前,只能以當下的律法來決斷獄事,不可任意隨心!”

    徐佑不是一味強調法治精神的妄想症患者,有時候律法不能解決的事,並不介意採取一些非常手段。只是百畫的父母皆不在人世,哥嫂是她僅留的至親,如何處置他們,徐佑希望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天,讓百畫自己去決定。

    顧允起身,作揖,正色道:“微之大言,如醍醐灌頂,請受我一禮!”

    徐佑還禮,道:“飛卿聞過則喜,有聖人之風,實在勝我一籌,慚不能及!”

    鮑熙看着兩人對拜,既欣慰徐佑說服了顧允,不再一意孤行,可內心深處又感到一陣陣的不安——他對顧允的影響,終於開始弱於徐佑了!

    稍作休息,顧允送徐佑離開,剛到蓮池,聽到儀門外傳來幾人的吵鬧聲,正準備去看一看何故,一名守門衙卒倒退着跌了進來,撞到欄杆一頭栽進了池水中。

    撲通聲中,跟在他身後出現在顧允和徐佑面前的,卻是高大雄壯的朱睿!

    另有幾名衙卒擎刀出鞘,將朱睿圍成一團,卻害怕他的武藝,不敢貿然出手。顧允臉色一沉,道:“子明,你幹什麼!”

    朱睿的臉色比顧允更加陰沉,道:“我來找你幫忙!”

    徐佑聽的想笑,找人幫忙還這麼硬氣,真是厲害了我的哥。顧允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深知朱睿的脾氣,能拋下過往的恩怨,親自出面來求自己,肯定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顧不得計較他擅闖衙門的過錯,關切的問道:“發生了何事?”

    “凌波不見了!”

    “啊?”顧允遽然色變,道:“什麼時候不見的?”

    朱睿也不管徐佑在場,或者說他的眼中此時此刻根本沒有徐佑這個人,細細說了事情的緣由。原來那日都明玉拜會朱氏之後,朱凌波偷偷離開了家,從上至下都以爲她騎馬去了江邊遊玩,沒人在意,畢竟這位女郎性子野,膽子大,私自外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到了晚上還是不見蹤影,朱禮這纔派人去找,尋遍了富川江兩岸,於第二日凌晨找到了幾處差點不可辨識的馬蹄印,竟一路疾行,往北邊的錢塘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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