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天縱之才總是少數,史筆細小尖尖,能夠丹書留名者,萬中無一。因此,雅集更像是一塊敲門磚,躋身進去,可以一躍龍門,身價百倍,可以詩詞唱和,互養時望,若是運氣好,更可以抱住某些人的大粗腿,一起青史留名。
雅集,是一個圈子,外面的人想進去,裏面的人不想出來!
以徐佑的名聲,就算義興徐氏依然是江東豪門,也沒資格參與這樣的盛事。現在家門傾覆,一文不名,別說列席,連在衆人身後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顧允想把他往文人的圈子裏拉,雖是好心,卻有些想當然了!
徐佑搖搖頭,道:“飛卿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信呢,拿來我看!”
“信在房裏,不過七郎看不看都沒什麼影響,因爲我已經派人回覆顧允,此次錢塘湖雅集,七郎定會出席!”
徐佑一愣,苦笑道:“理由呢?”
“文人,至少比武人讓朝廷放心!”
徐佑默然,許久後才嘆了口氣,道:“棄武從文,真的要跟徐氏劃清界限嗎……”
“除此之外,七郎想要揚名,還有別的法子嗎?”
“剛在錢塘安身,謀取名聲會不會太早了些?”
徐佑其實早做好了棄武從文的準備,只是感覺現在就參加雅集有點不合適,沒有熬磨出文壇的名聲,空有顧允提攜也是枉然,說不得還要受到一些人的折辱。折辱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擊回去就是,可這樣一來,難免太高調,也難免會得罪人。對現在的徐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郎可還記得我之前說的那句話:時不我與啊……”
徐佑望着何濡,一向灑脫詼諧的他此時此刻卻像極了悲春傷秋的老人,心知他擔憂壽限不長,若在完成夙願前一命歸西,將成終生憾事,死不瞑目!
“好,出名要趁早,那就讓吳郡的文士瞧瞧,義興徐氏到底是不是三世不讀書的蠻子!”
正在這時,一名部曲疾步進來,看到徐佑,趕緊下跪道:“郞主!”
“起來吧!有事回稟,站着即可,不必屈膝下跪!”
“諾!”
他站起身,臉有懼色,低聲道:“剛纔有人登門,說是司隸府臥虎司的人……”
“什麼?”
冬至赫然色變,不由上前一步,道:“李木,你再說一次,真的是臥虎司?”
“是,他給我看了棨牌,確實是臥虎司的人!”這個叫李木的部曲沒有一絲猶豫不決,可見對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十分肯定,不像有些下人唯唯諾諾,遇到事情模棱兩可,試圖逃避如果犯錯將要承擔的責任。
人的名樹的影,臥虎司三個字,讓人不寒而慄。冬至皺着眉頭,她負責情報,可被人上了門還不知曉爲了何事,實在顏面無光,道:“小郎,孟行春安排在靜苑附近的兩個徒隸向來還算守規矩,一般不曾公開露過面。這次突然上門,恐怕有壞事發生……”
“無妨,是禍躲不過!請他到前堂說話,我稍後就去!”
李木應聲去了,何濡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恰恰相反,我覺得不會是壞事,孟行春對七郎一直挺客氣,平白無故,沒理由來找麻煩!”
“但願如此!”
徐佑伸出手去,豆大的雨滴打在掌心,突然有些輕微的疼,道:“冬至,找風虎來!”
一炷香後,徐佑淨了手臉,換了身黑色的麻布寬袍,收拾的跟普通齊民沒什麼兩樣,跟司隸府的人會面,儘量不要授人以柄。他帶着左彣走進會客的房間,看到眼前的人卻笑了起來,道:“王郎君,原來是你!”
大堂中立着的人叫王復,徐佑跟他打過兩次交道,算是熟識了。王復施了一禮,道:“見過郎君!”
“不必多禮,請坐!”
分賓主坐下,左彣侍立在徐佑身後,履霜從外面端茶進來,然後退了出去。王複目不斜視,絲毫不爲履霜美貌所動,徐佑問道:“剛從吳縣來?假佐身體可好?”
“是,我昨夜才從吳縣動身。假佐安好,也讓我代他向郎君問安!”
“有勞假佐費心了!”徐佑笑道:“我在錢塘終日無所事事,好喫好睡,身子骨可比假佐日夜操勞要來的康健。”
王復陪着笑,道:“郎君武勇,天下人誰不知曉?假佐不擅武藝,要說康健,自然不能跟郎君相比!”
能這樣自貶門戶,王復絕對是孟行春的心腹,徐佑伸手做出邀請的姿態,道:“你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我特命下人備好薄酒,爲郎君接風洗塵。請,這院子的後花園景緻尚可,足可一醉!”
王復打心眼裏佩服徐佑,別人看到司隸府上門,就算不怕,也至少憂心忡忡,或者迫不及待的想要打聽來意,徐佑卻彷彿無事人一樣,還有興趣飲酒,果真如同假佐所言,此子非池中物。
“郎君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公務在身,不敢久留。等辦完假佐吩咐的差事,立刻就得啓程返回吳縣。”
徐佑詫異道:“這麼急?”
“沒辦法啊,州治要遷,官員要動,牽扯的何止百人千人?郎君可能不知,吳縣現在已經亂的不可收拾,臥虎司的人手不足,假佐恨不得把我們這些做下屬的,一人當十人來用,就是想在郎君這裏偷懶也沒這個膽子。”
“你是假佐的得力干將,自然要辛苦些。好吧,那這頓酒就先欠下,等日後有機會我再補請,說好了,下次可不能再推辭了!”
“好,一言爲定!”
王復將手放入懷中,扭頭四顧,道:“請郎君屏退左右!”
左彣不動如山,右手握劍,目光電射,冷冷的盯着王復探入懷中的手。王復眉心一聚,眸子裏閃過森森厲芒,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又悄然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