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夭的性別問題,成爲靜苑最大的八卦,履霜和秋分、冬至等人藉着送飯的機會近距離研究了一下,結果三人得出三個結論:

    履霜認爲是實打實的男子,秋分認爲是女子的可能性更大,而冬至的話,就很讓山宗接受不了,她說,暗夭非男非女!

    可憐山宗盤踞溟海多年,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僅僅一日間,三觀盡碎,很是憔悴的挪到左彣身邊尋找安慰了。徐佑聽了冬至的看法,饒有興致的道:“昨日忘記問你,你在船閣時,有沒有收集四夭箭的情報?”

    “四夭箭出沒的地方大都在金陵往西的荊雍之間,刺殺的七人也不是揚州本地的士族,船閣對他們沒有過多的關注。不過,四夭箭的名聲在外,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情報,比如月夭是胡人,飛夭是寧州蠻,殺夭瘦弱,武功卻剛猛之極,可能是益州豪族文氏的子弟。至於暗夭,要不是今日見到此人,我一直以爲暗夭只是四夭箭故意放出來的誘餌,根本就不存在……”

    冬至對四夭箭所知僅是皮毛,內幕情報瞭解並不多,甚至還不如徐佑。至少徐佑知道這四人並不是簡單的僱傭刺客,而是某個神祕組織的成員,所作所爲必定另有所圖。

    “那你爲什麼覺得他非男非女?”

    “以小郎和風虎、驚蟄兩位郎君的眼力,在最簡單的觀人男女一事上竟然沒能達成一致,這本身就是奇談。既然是奇談,何不往奇處想?”

    履霜算是女子中見過世面的,卻也不知說什麼好,道:“就是再奇再怪,世間也不可能有非男非女的人吧?”

    “不然!這種人確實是有的!”

    冬至正色道:“我以前隨郭公行商甯越兩州,曾親眼見到一件奇事;當地山寨裏有一個小女娘,名叫唐寧,年八歲,漸化爲男,至十七歲,而氣性成,正是非男非女,雌雄同體的怪物!”

    “啊?”

    莫說履霜、冬至,就是徐佑、何濡也來了興致,道:“真有這樣的奇事?”

    “我親眼所見,假不了的!”冬至嘻嘻一笑,低聲道:“要不午膳加點藥,把暗夭迷倒,然後查驗一下?”

    “不可!”

    “不可!”

    徐佑和左彣同時阻止,左彣懇聲道:“小郎,爲了儘快找到齊黃花,我曾答應給暗夭該有的尊嚴。殺他不是難事,一刀即可,但還是不要折辱他……”

    “放心,你答應的事,就是我的承諾!”徐佑指着冬至,叮囑道:“咱們自家人說笑即可,對付暗夭絕不能用這種手段,聽到了嗎?”

    冬至吐吐舌頭,道:“知道了!”

    關於陰陽人,徐佑前世裏讀史書,見過很多的記載,可不是野史裏的胡言亂語,那都是堂而皇之的寫在正史裏的。所以冬至所說的怪事也不是不可能,但若因此認爲暗夭類似這種,未免失之偏頗。

    讓左彣將暗夭再次帶到跟前,徐佑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鼾聲如雷!”

    徐佑嘆道:“昨晚我一夜未睡。”

    “心無所求,自然安寧。”暗夭淡淡的道:“郎君心事太重,睡不着!”

    “哦,那你猜一猜,我究竟有什麼心事?”

    “郎君是不是還在猶豫,要不要殺我?”

    徐佑輕輕鼓掌,道:“不錯!那你說,我是殺你好,還是不殺你的好?”

    暗夭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笑,道:“若我是郎君,殺了好!”

    “可你畢竟不是我……”

    “所以,殺不殺操於郎君之手,何必問我階下之人呢?”

    徐佑莞爾,道:“有理!”

    “履霜,上茶!”

    履霜端着茶,放到暗夭身前,他微微前傾,竟然表達了謝意。這樣一個人,跟徐佑之前想象中的暗夭區別很大。

    “你讀過書?”

    暗夭答道:“是,從三歲習武開始,同時一直在讀書。”

    “師承何人?”

    婉轉,扯皮,拉攏,示好,表達善意,消減敵意,最終的目的就落在這四個字上:師承何人!

    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暗夭臉上,他閉了上眼,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回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往事,道:“一個死人!”

    徐佑只怕暗夭避而不答,只要他肯說話,總能一步步套出底細,道:“死人?這倒讓我好奇,死人也能教人讀書習武嗎?”

    “教會你之後,再殺了他,豈不是一個死人了嗎?”

    左彣、履霜、秋分、冬至、山宗五人齊齊色變,望着暗夭的眼眸裏或畏之如虎,或如惡惡臭,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挪開了數步,彷彿恥於和他站在同一個屋檐下。

    天、地、君、親、師,荀子說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在這個時代僅僅對師父不敬,就可能遭萬人唾棄,更別說殺師這樣的惡行,有悖人倫,神鬼厭之。

    暗夭說的輕描淡寫,渾不在意,也是這個時候,纔有了些許混跡江湖的刺客該有的薄涼和冷漠。

    左彣皺着眉頭,道:“你爲何殺師?”

    暗夭還是閉着眼,並不理會左彣,彷彿這個問題根本不值得回答。山宗譏嘲道:“不敢回答?尊師教你習武強身,讀書明理,卻被你狼心狗肺,恩將仇報。原來,你也知道這是無恥下作的禽獸行徑!”

    暗夭藏在袖袍裏的手指動了動,臉上不見怒火,但在場的幾人無不是通了七竅的玲瓏心,哪還不知山宗已經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何濡終於開口,卻是出人意料的站在暗夭這邊,道:“孟子說君王無道,尚可殺之,何況師父?若暗夭的師父行事不義,人面獸心,殺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暗夭猛然睜眼,眸子底部青光瀰漫,顯得無比的詭異,仰頭大笑道;“何郎君所言最合心意!我那位師尊雖然不是披髮左衽的戎狄,卻是真正的人面獸心之輩。我不僅殺了他,而且剝皮抽筋,挫骨揚灰,撒在廁中最污穢的地方,咒其永世不能翻身。”

    三分癲狂,三分陰毒,三分鬼氣,還有一分的驚怖不可名狀!

    徐佑開始動搖,他試圖將暗夭收歸己用的想法,或許真的是戴着鐐銬在刀尖上跳舞,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傷了自己。

    何濡的大半生,無不在違逆世間所有約定俗成的規則。漢人叛逃成了胡人,將軍子剃髮成了小沙彌,然後又從胡人再次叛逃成了漢人,扮演者各種各樣的角色,遊走在錯綜複雜的勢力之間,開始了轟轟烈烈的造反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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