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錢塘大戰又持續了十六天,可朝廷軍毫無寸進,死在城牆下的人數已經上升到了兩萬多人,傷者無數。

    這樣的傷亡比,是安子道自第三次北伐之後,楚國軍隊所遭受的最大的損失,所以從中書省發出的敕文逐漸變得嚴厲起來。中書省代表着皇帝,蕭玉樹的內心惶恐不安,可戰爭不是兒戲,皇帝的詔令和斥責無法攻破錢塘這樣的堅城,想要取得勝利,還得靠將士用命!

    或許,還得靠一點運氣。

    夜雨迷濛,錢塘的城,依然在遠處聳立!

    幾匹快馬飛馳進了軍營,早有人等候着牽住馬繮,領着來人往中軍軍帳走去。

    “徐佑拜見將軍!”

    蕭玉樹高居帥位之後,執筆在公文上寫着什麼,聞聲擡起頭來,雙眉入鬢,眼神平靜,清晰而立體的臉龐棱角,透着說不盡的冷峻和英挺,唯獨髮絲飄灑着點點初雪,滄桑莫名,反倒平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纔有的神祕和魅力。

    “你就是徐佑?”

    “正是在下!”

    蕭玉樹認真打量着徐佑,突然笑了笑,道:“我早聽說過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裏。”

    徐佑不卑不亢的道:“蕭將軍的大名,在下幼時就常聽人提起,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常提起我麼?”蕭玉樹放下手中的毛筆,身子後仰斜斜靠在白虎皮製成的靠墊上,雙手隨意的攏入袖中,道:“想必是用我二十年不入五品的經歷來砥礪微之,都說些什麼,可還是那些‘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老生常談嗎?”

    他笑的灑然,並不以成爲世人口中的反面教材而覺得羞恥難當。徐佑很欣賞這種看透世情的風度,道:“每個人的道有不同,天下有很多小宗師,可能夠平白賊之亂的徵東將軍,卻只有一個!”

    蕭玉樹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到徐佑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曾有人安慰我說,義興徐佑不過粗鄙武夫,遠不能跟我少年時相比。世人多愚昧,只看皮相,卻不知微之靈秀於內,遠非俗物。”

    蕭玉樹是徐佑之前最被看好的少年武道天才,卻終究徘徊在五品的山門外,無法窺得小宗師的奧祕。蕭玉樹之後,徐佑成了他的接班人,於是常常被人拿來作爲對比,一老一少,就這般有了種奇妙的聯繫。

    “坐!”

    兩人對坐於帳內,蕭玉樹沒有再過多的寒暄,直奔主題,道:“顧府君大力舉薦,說你有破敵之策?須知軍中無戲言,有則固然喜,無也不要信口胡言!”

    徐佑沉聲道:“佑豈敢以身試將軍的軍法?敢問將軍,錢塘之所以難以攻陷,最大的癥結在於何處?”

    蕭玉樹並不因爲徐佑年少而輕看他,認真思索之後,道:“城堅牆固!”

    “城牆?”

    “正是!若論兵力,我有十五萬人,都明玉最多五萬能戰之士,其餘多是裹挾的百姓,不足爲慮;若論戰力,單單兩千御刀蕩士就足以擊潰白賊,別說還有數萬中軍和十萬府州兵;若論軍備,我糧草充沛,刀甲精良,更是遠在白賊之上。如果野戰,一戰可勝,如果其他城池,也早可一鼓而下。偏偏錢塘城被都明玉不計代價的營造的如同銅牆鐵壁,規制直追金陵帝都,除非長期圍城,等其糧盡,否則的話,短時間內實難攻克!”

    自古以來,攻城戰就是所有戰爭中最讓人頭疼的一門必修課,秦趙的邯鄲之戰,漢匈的疏勒城之戰,東西魏的玉璧之戰,乃至張巡守睢陽,朱文正守洪都,于謙守京城,再到著名的釣魚城之戰,孤城弱旅面對強敵卻可以長時間死守不敗,甚至轉敗爲勝,究其根本,其實還是四個字:城堅牆固!

    若無城牆護佑,哪怕再怎麼衆志成城,再怎麼悍不畏死,在絕對實力面前也沒有掙扎的餘地,所以想要破敵,必須先破城!

    如何破城?

    攻城戰發展了數千年,各種攻城手段和攻城器械都幾乎被玩出了花樣,但是在非火器時代,或者說包括火器初期,真正意義上威力最爲巨大的攻城器械,只有一個!

    “我有一物,可助將軍毀了錢塘的城牆!”

    “哦?”蕭玉樹眼眸裏迸射出驚喜如狂的神色,他真的被錢塘這個難啃的骨頭塞住了喉嚨,幾乎要難過的窒息了,徐佑的話彷彿破開烏雲的一道亮光,哪怕虛無縹緲,也迫不及待的想抓住不放,道:“微之快講,若真能湊效,我定向朝廷爲你請首功!”

    徐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問道:“將作監可有人隨軍?”

    將作監是朝廷直屬的官署,負責土木工匠之政,下轄有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甄官署和百工院,其中中校署負責掌供舟軍、兵械、雜器。

    “有,中校署令親自隨軍,另有監作十人,典事二十人,各匠戶三百餘人。”

    “請將軍派中校署最善製造器械的人來協助我,七日後我再給將軍答覆!”

    蕭玉樹能夠統領大軍,這點養氣的功夫還是有的,見徐佑賣起了關子,也就不再追問,道:“請,我和你同去見見祖騅。”

    “祖騅?”

    “祖騅是中校署令,字興之,祖父曾任將作大匠,父親也曾在將作監任職,自幼就專攻數術,搜爍古今,是當今第一等的術算大家。”

    徐佑聽的腦袋一熱,姓祖,又是將作世家,莫非是祖沖之?不過他也知道時空易序,物是人非,祖騅不可能是祖沖之,但歷史的發展規律總是按照某種不爲人知的路在有條不紊的行進着,自周髀算經、九章算術以來,也該有一個接近祖沖之的厲害人物出現了。

    見到祖騅,比徐佑想象中的要瘦弱矮小一些,其貌不揚,額頭狹窄,兩頰卻突出,鼻頭極大,可眼睛卻極小,彷彿老天爺開了個玩笑,讓一張本來正常的臉受到外部的擠壓而把五官的位置都挪動到很不合適宜的地方。

    這是個怪人!

    不僅樣貌怪,性格也怪,看到蕭玉樹個頂頭上司,當今的紅人,卻只是懶洋洋的擡頭看了看,然後專心致志的蹲在地上擺弄着短短的木棍算籌。

    蕭玉樹並不惱怒,輕聲給徐佑解釋道:“興之癡迷術算,一旦遇到難題,推導起來沒日沒夜,不寢不食,我們見的多了,也就不覺得怪了!”

    徐佑站在門口,滿帳篷的算籌幾乎擺滿了每一處角落,似乎在研究術算方面的疑難雜症。他對籌算之法不是很精通,也只見過履霜擺弄算籌,但那只是很簡單的四則運算而已,還達不到祖騅這樣複雜高深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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