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宗離開的悄無聲息,除了徐佑何濡左彣清明四人,就是冬至和履霜也不知曉他去了何處。溟海盜是暗子,現階段還不能被人知道徐佑的關係,並且山宗到了溟海能夠做到哪一步,還要看他的手段和運氣。

    總之,有備無患!

    關於山宗的安排,最興奮的無疑是何濡。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已經擺明車馬,要徐佑一同造反,但徐佑始終模棱兩可,沒有明確的答覆。直到失陷錢塘,從都明玉口中得知了義興之變的內情,加上有寧玄古後來的佐證,徹底讓徐佑對安子道死了心。

    也是從那時開始,要徐氏滅門之仇,皇帝和太子都上了黑名單!

    山宗,是第一枚棋子。雖然還弱小,但至少徐佑做好了和安氏皇朝博弈的準備!

    這讓何濡嗅到了美妙的血腥味,三年,徐佑終於給了他期盼的答案。

    “買船?”

    履霜很驚訝,冬至也喫驚,徐佑點點頭,道:“元白紙和由禾紙已經在揚州打開了局面,通過和駱白衡他們合作,咱們在其餘各州也有了初步的根基和門路,接下來就不侷限於紙張生意,但凡賺錢的,我們都做!”

    賺錢的生意有很多,但在這個時代的江東,全都離不開船。沒有船,想把生意做大做強,根本是癡人說夢。

    買船不是難事,其時江東水系發達,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雖然戰船製造業被牢牢掌控在朝廷手裏,楚國仿曹操頒有《營繕令》:諸私家不得有蒙衝及上的船隻。也就是說,蒙衝這個級別以上的戰船全部屬於非法,一旦查獲,輕則罰沒,重則抄家,絕無二話。

    但民用船隻的管理卻十分鬆懈,允許私人開設船廠並進行買賣交易,所以徐佑想要買船,拿錢就是了。

    履霜飛快的盤算了手裏現有的錢數,道:“買幾艘?多大的船?”

    “先買五艘,越大越好!”

    聽到只是五艘,履霜鬆了口氣,對日進斗金的灑金坊而言,五艘大鯿只是小數目了,不會傷筋動骨。

    安排好這些事,徐佑再次從明玉山消失,住在東城和馬一鳴整日學道法,時不時的表達下心得,言簡意賅,卻往往能跳出前人的思維框架,別開一番洞天,越發博得馬一鳴的歡心。

    這日,馬一鳴又帶着徐佑出去幫人祛病,還是上次那個楊幸介紹的,同樣是從金陵告老還鄉的退休官員,姓毛名啓,不過比楊幸的品秩稍高。

    毛啓病不重,卻怪,面色紅潤,氣血無礙,但半夜或午後總會突然心悸,尤其剛睡醒的時候,有兩次差點一命嗚呼。毛家有錢有勢,找來很多出名的大夫來看都瞧不出問題,吃了藥也沒什麼起色,後來聽楊幸說錢塘觀的馬一鳴頗有道家神通,所以就求到了門上。

    馬一鳴依舊是給楊幸看病時的那套做派,行咒行法之後,取靈符燃盡淨水裏,送毛啓服下。沒過多久,毛啓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心口舒服多了,對馬一鳴讚不絕口,楊幸作爲介紹人,更是滿面紅光,與有榮焉。

    收了比上次更多的錢帛,徐佑突然發現,掛着天師道的名頭給人看病真是發家致富的好辦法,成本忽略不計,可收益卻大的可怕。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中午就有了反覆,馬一鳴又被匆匆叫到毛府,這次非但沒用,反而毛啓喝了符水之後直接吐了口血,把所有人都嚇壞了。

    馬一鳴也有些緊張,說白了,他只是十籙將,平時接觸的人層次比較低,要不是這次天師道被大清洗之後實在缺人手,他也不可能成爲錢塘觀的道官,主掌一縣的教務。

    毛啓,是他獨當一面後接觸的最大的官,哪怕致仕了,可仍舊是個人物,交好這樣的人,對天師道在錢塘的發展大有裨益。

    只是,現在看起來,似乎搞砸了!

    當然,馬一鳴自有應付這種場面的備案,通俗點講,就是毛啓對道門心不誠,符者信也,你沒有全身心的相信神君,神君就不會垂憐祛病。所以今晚要沐浴更衣,淨身不食,徹夜默唸符咒,以求神君的諒解。

    毛家的人都照着做了,可病情還是沒有好轉,第三日就鬧到了錢塘觀,馬一鳴費盡口舌纔將他們勸離,卻也知道糊弄不下去,給徐佑交代一聲,讓他留下看門,帶着苦泉到鄉村裏傳道說法去了。

    反正先躲一躲,毛啓病的這麼重,不定沒兩日就死了,死人還有什麼好鬧騰的?神君不願意救你,我能有什麼辦法?

    徐佑守了一日,沒見毛家的人再上門,不知道是毛啓死了,還是覺得鬧下去也沒意思。眼看着天色,回到了東城義舍。

    剛要開門進院,旁邊的院門打開,莫夜來露出了半張臉,笑道:“林郎君,過來喫飯!”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莫夜來對徐佑的觀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態度更是和藹了不少。徐佑歉然道:“阿嫂,我在觀裏喫過飯了,晚上就不打擾你和沙兄。不過,明天我去打些酒,和沙兄喝一場,好幾天沒喝酒,饞蟲動了。”

    莫夜來也不強求,道:“那感情好,我瞧這天色,晚上可能有大雨,你門窗關緊,別進了水。”

    “知道了,謝過阿嫂!”

    進了房間,清明站在陰影裏,跟徐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去看了毛啓……”

    徐佑有些意外,因爲這不是他分給清明的任務,道:“怎麼?”

    “昨夜聽你說了毛啓的病症,我覺得有些像是中毒,所以今天潛入毛府近距離觀察了下。他,確實是中毒了!”

    “嗯?中毒?”

    徐佑好奇的道:“一個致仕的老者,誰會下毒害他?”

    “我看到毛啓的小妾和他的侄兒在房內私會……”

    “白日私會?”

    “對!”

    毛啓發妻早死,獨子也多年前病逝,身邊僅有一小妾和過繼來的遠房侄兒。徐佑露出玩味的笑意,道:“看來這兩人等不及毛啓慢慢的老死了!”

    清明沒有接話,對他而言,這些人的生死根本無關緊要!

    “此毒可解嗎?”

    “可解!”

    毛啓中的毒其實十分的厲害,連那些名醫都瞧不出端倪,但天下最毒莫過青鬼律,故在清明的眼中,世間無不可解之毒!

    果然如莫夜來所說,凌晨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幾乎沒有任何徵兆的將院子裏茅草搭就的棚子掀翻,窗戶也頂不住這樣的大風雨,先是破洞,然後整個碎裂,溼冷的雨立刻如跳珠般滾進房內。

    清明撐起被褥,掛在窗戶上,暫時抵擋風雨。正在這時,隱約聽到隔壁沙三青的呼喊,徐佑冒雨出來,猛然一個急促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夜空,只看到沙三青露出牆頭的半個身子已經全都溼透,眼中透着關切和焦急,道:“林兄弟,你怎麼樣?沒傷到吧?”

    這份來自鄰居的雨夜問候,雖然簡單,卻不廉價,徐佑大聲道:“我沒事,沙兄快回房去,這雨太大了……”

    “要不我去接你過來,咱們在一起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話剛說完,又是道閃電劈了下來,雖無雷聲,卻也讓人膽戰心驚。不知哪裏來的瓦片飛撞向沙三青的後腦,他頭也不回,彷彿長有眼睛,屈指輕彈,瓦片頓時四碎。

    徐佑明白,沙三青修爲在身,雨再大十倍也不會出問題,所謂照應,只是顧忌他的面子而已。

    “不必了,沙兄快回去,阿嫂還得你照看。我等下關緊門窗,躲在房內,不會有事!”

    “那好吧,你小心,一旦有什麼不對,立刻大聲叫我!”

    再回到房內,徐佑的衣服溼了大半截,眼見不能穿了,搓着手跳了跳腳,道:“這鬼天氣,大冬天的怎麼下這麼大的雨?真是怪事!”

    冬天有雨不假,可極少這般大,也極少有閃電,清明修補好窗戶,走到徐佑身邊,兩指抵住背部風門穴,這個穴位又叫熱府,驅寒祛溼所用。

    “這個街鄰倒是不錯……”

    清明很少誇讚別人,徐佑感覺到背部傳來絲絲暖意,繞着督脈和足太陽經運行兩週天,平靜中和,巍然正氣,充滿了勃勃向上的生機,讓人渾身舒服愜意。

    “沙三青爲人正直,是個可交的朋友。”徐佑頓了頓,突然道:“清明,你的氣息變了!”

    短暫的遲疑,清明略帶點迷茫的聲音傳入耳中,道:“是,年初的時候我終於破了七品,到了六品下的境界……”

    徐佑轉過身,雙眸似有光華流動,道:“你是說,因爲陳蟾的惡行,讓你禁錮在七品上多年無有寸進的青鬼律,終於有了變化?”

    “是!”

    “變得更好,還是更壞?”

    “我不知道!”

    青鬼律最大的祕密是陰陽,陰陽和合,乃生萬物,清明經歷過人世間難以想象的折磨和痛苦,陰陽二炁泄了大半,所以一身可以問道大宗師的蓋世絕學硬是停留在了區區七品。這兩年跟隨徐佑,用心去看這個真正的人間,再不爲青鬼律所執迷,卻在不知不覺中破了那扇看不到摸不着的玄門。

    以前的森森鬼氣,現在的中正仁和,他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這是變好,還是變壞?

    清明不知道,所以他有些迷茫!

    徐佑也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一點,日月爲易,陰陽爲易,易,就是變!

    不管變好還是變壞,只要變,就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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