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林通?”

    蕭純帶着衙門的人將蛟皮收走,這樣的寶物獻給朝廷,那可是大功一件。徐佑剛走出人羣,聽到後面有人叫他,回過頭看到一個女娘,全身包裹在絳紗復裙裏,頭戴厚厚的幕籬,看不清容貌。

    “是,小娘有何見教?”

    “你是錢塘觀的籙生?幾時授籙的?”

    徐佑心思電轉,這小娘氣場強大,問的話不像是普通人,莫非是林屋山來的?腳下前後微微錯開,腰身不動聲色的彎了寸許,神態更加恭敬,甚至還帶了點討好的語氣,道:“我授籙沒多久,度師是錢塘觀馬真人。敢問小娘可是家中父母有疾?若有疾,可備下禮物,等馬真人回觀,再爲之施法祛病。”

    “哦,馬真人不在觀中,哪裏去了?”

    “真人行跡,非我等可知。不過應該是到周邊的村鎮裏傳道度人去了,馬真人受林屋山重託,這數月來殫精竭慮,只想着怎麼才能重振天師道的聲威,豈能日日枯坐在觀中等候?”

    “知道了,”女娘深深看了徐佑一眼,施禮道:“打擾尊駕,告辭!”

    這段偶遇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望着消失在街道盡頭的女子,徐佑對着身後的虛空處比了個手勢,然後回觀裏去了。

    到了午後,還不見馬一鳴回來,估計是要等毛啓的死訊。毛啓服了解藥,又被徐佑示警,起了戒心,一時半會肯定死不了。

    這樣耗着得耗到什麼時候?

    徐佑正盤算着怎麼想辦法通知馬一鳴,毛啓派了人來請,拿着清明事先備好的解藥,再次前往毛府。毛啓躺在牀上雖不能動,可神思清透,足以進食,跟上次的怏怏垂死是天壤之別,見到徐佑頗爲激動,拉着他的手,連連說道:“好,小道士很好!”

    徐佑再喂他服了藥,這次沒吐血,只咳出了幾口帶着血絲的濃痰。徐佑並不厭惡,拿着痰盂,神色篤定的仔細查看了一番,道:“恭喜毛公,再服三五劑,你的病就該大好了。”

    毛啓大喜,命人端出準備好的禮物,徐佑也不客氣,照單全收,這是天師道的規矩,就跟賊不走空一樣道理,破不得。

    臨走的時候,徐佑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這次來怎麼沒見毛郎君?”

    “毛節被我打發出去了,廣州那邊有點生意,要他去打理打理。堂堂男子,整日在內宅大院裏廝混也不是長久之計。林真人覺得呢?”

    “玉不琢不成器,毛公所見甚是!”

    徐佑沒有問那個小妾的下落,不出意外,應該被打死埋了。沒想到這個病懨懨的毛啓也是個狠角色,早上纔給他提個醒,晚上就處理好了家務事,可以稱得上神速。

    離開毛府,將毛啓的禮物全放到觀裏,這些東西他若是吞了,馬一鳴不會多說什麼,可日後知道了心裏難免有刺,不如坦蕩上交。

    對付貪財的人,錢物就是最大的利器!

    再回到義舍,去沙三青那蹭了頓晚飯,不過莫夜來不知爲何不讓他們喝酒,徐佑沒有沙三青那麼好杯中物,喝不喝無所謂,可沙三青酒蟲被勾起,實在忍不了,道:“夜來,讓我和林兄弟喝幾杯,好不好?我都幾天沒沾酒了,饞的心慌!”

    “不行,今天不能喝!”

    徐佑如今和沙、莫兩人已經混得極熟了,笑道:“阿嫂,爲什麼不能喝?你總得給我們個理由啊!”

    “理由?哼!”莫夜來沒好氣的道:“你沒聽說昨夜揚州治的祭酒真人來錢塘了麼,還起法劍斬了惡蛟,我們要是飲酒,對鬼神不敬,會招來禍端的!”

    “原來如此!”徐佑勸慰道:“沙兄,那就別喝了,饒你勇猛無敵,碰到鬼神上門,也照樣倒黴。”

    “好吧,不喝了,可惜兄弟搞來的這好酒!”

    從沙家出來,徐佑回頭望了望,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莫夜來堅決不讓沙三青飲酒,怕的絕不是虛無縹緲的鬼神,那她到底在怕什麼?

    斬蛟?

    揚州治祭酒?

    天師道?

    這位骨子裏暗藏着風情萬種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歷?

    進了房間,清明已經等候多時,道:“郎君,我跟着那女娘直到城中一逆旅,她們這一行應該是六人,正主沒有見到,露面的五人全是女子,修爲個個不弱。”

    “知道了!”

    徐佑站在窗戶口,透着小小的紙窗,遙望着夜空星光點點,仿若燈火萬家的街市,卻無人聲鼎盛,也無煙火繚繞,清冷中透着詭異。

    “那位神祕的新祭酒到了!”

    徐佑是靠猜測,馬一鳴卻是接到了消息,急忙連夜趕了回來,前去逆旅拜見。徐佑天明的時候到了道觀,只見到苦泉,問道:“度師呢?”

    “祭酒法駕蒞臨錢塘,度師前往拜謁,估計要很長時間。你若無事,可在此等候,說不定祭酒會來觀裏巡視……”

    兩人對坐無話,徐佑試探着問道:“師兄,你是從林屋山下來的,一定見過祭酒,能給我說說嗎?”

    苦泉望着殿外的空曠,笑道:“說什麼?”

    “祭酒長什麼樣,是男是女,性情是溫厚的,還是嚴厲的?我初入道門,沒見識過這樣的貴人,心中忐忑……”

    “守心!”

    “嗯?”

    苦泉歪着頭,目光清澈,道:“守着你的道心,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溫是厲,你是你,他是他,道是道。林通,祭酒不是世俗的官職,不是你口中高高在上的貴人,他只是我們在求道路上的度師,無關高低和貴賤,我們和他唯一的區別:在於他走的遠,我們是追隨於後的同路人,而不是跪伏在法座之下的奴僕!”

    徐佑恭謹的道:“師兄說的是,我着相了!”

    話音未落,觀門外涌進來上百個民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來到正殿,立刻齊刷刷的跪拜下去,口中喊着真君顯聖,庇佑世人,天師神威,度化蒼生云云,反正有祈福的、有請願的,都爲心中的福報而來。

    天師道百年來一教獨大,尤其在揚州更是鐵板一塊,後來經過佛門的強勢介入,信徒被分走了不少,再加上白賊之亂的毀滅性影響,更是徹底跌入了低谷。

    像這種百人齊齊入觀信法的場面,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一劍斬蛟,立刻風生水起,那位未曾謀面的祭酒倒是好手段!

    苦泉久在天師道,對處理這樣的事熟門熟路,凡是在命籍的,分到大殿左邊,不在命籍來求入道的,皆站到右邊。

    左邊的交給徐佑,重新書錄命籍圖冊,並收租米錢稅,右邊由他負責,教他們回去後沐浴更衣,不食葷酒,不居內寢,祈禳清心,再約定三日後來,且帶足五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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