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中有死,死中有生,費這麼大心血設計如此磅礴的陣勢,絕不可能只是爲了讓人困死在這小小的深潭裏。

    不是說不能死,而是說死的太簡單,毫無創意,也毫無美感,徐佑以己度人,若是他來設陣,卻讓一切在此地戛然而止,未免會有意猶未盡之憾!

    所以,這裏肯定有出口,只是他們還沒有找到。

    清明再次下水,還是一無所獲。時間飛快的流逝,人的體溫被冰冷的水悄悄吸走,誰也不知道徐佑還能堅持多久,他咬了下舌根,劇烈的刺痛保持着大腦正常運作,突然說道:“清明,你精通易數,可起一卦看看?”

    “好!”

    清明應了聲,屈指捏了一個古怪之極的手印,然後沒入水中輕輕動了動,平靜的水面微微盪漾,出現的漩渦似乎暗含着天地間某種玄妙的至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徐佑能感覺到他的動作,笑道:“天地萬物,無不成卦,可像你這樣起卦的方式卻很罕見……如何,起了何卦?”

    “水雷屯,龍居淺水之卦,萬物始生之象!”

    徐佑神色大振,道:“屯卦,上坎下震。坎爲雨,喻險;震爲雷,喻動。水雷屯,正是雷雨交加,險象叢生之時,可只要勇毅果敢,知難而進,自可通達無礙。這是初難後解之象,上上大吉!”

    卦象給了兩人莫大的信心,很多時候,身陷絕境,最怕的不是絕境本身,而是失去求生的慾望和可以活下來的信念。水雷屯卦或許沒有那麼的玄妙,可此時此刻,卻是點燃生命不息的那盞明燈。

    “你再去仔細找找,水中的空門跟平地上不同,聲音或許更厚重些。還有,這水潭沒有腐臭的異味,應該不是死水,必有地方引活水進來……”

    清明又反覆三次下潛,繞着山壁摸索了數遍,終於在水底的北面發現了暗門。這暗門不知道多厚,若不是感受到牆壁縫隙裏微微滲出的水流波動,僅靠擊打完全聽不出破綻。

    找到暗門是第一步,開啓暗門的機關卻比暗門本身更加難找,後來還是徐佑靈機一動,讓清明搬開潭底的石頭,在距離暗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巨大的鐵製圓舵,手腕粗細的鐵鏈盤成好多圈,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打開暗門的鑰匙。

    “郎君,我試了試,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蠻力轉動鐵舵。”

    徐佑點點頭,道:“之前種種,考驗了智計、才學和勇氣以及決斷,現在自然要考驗武力,歸根結底,一力可降十會……”

    五丈,十幾米的水深,光水重就大的可怕,加上鐵舵常年沒用,生鏽和自身的阻力以及暗門的質量,等閒不可能有人能轉動分毫。

    幸好,清明已經來到了五品的山門外,以力破法,無有不成。

    他潛入水底,過了十息,鐵索和石頭摩擦的刺耳雜音響起,潭水底部的北面慢慢打開了半人高的出口,成噸重的潭水洶涌外泄,強大的衝勁讓人根本沒法保持住平衡,清明一手抱住徐佑,一手抓緊陰長生,蜷縮一團,護住頭胸要害防止磕碰,隨着水流翻滾着從出口衝了出去。

    剛到外面,耳邊聽到轟隆如雷的水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三人凌空跌落七尺,掉入往地下深處奔騰而去的暗河裏。

    大自然的力量沛莫能御,這條暗河以三十度傾斜角往下湍流甚急,清明拼盡全力才勉強維持着三人合抱,不至於被急流衝散,在這樣的地方,幽深不見天地日月,一旦分開,怕是再無相見之時。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有數十息,也或許只有一瞬間,暗河來到一個大約一百二十度的拐彎處。清明弓起後背,用血肉之軀接下了這一下近乎奪命的撞擊,悶哼聲中,脣邊流出血跡,隨之進入到了一段比較平緩的河道,這纔有了喘息的機會。

    “郎君,你怎麼樣?”

    徐佑經過這麼幾番折騰,身子虛弱到了極點,勉強笑道:“還好,死不了……陰長生呢?”

    “還活着,不過他受了重傷,撐不了太久!”清明的語氣還是那麼的平淡冷靜,道:“這暗河不知通向何處,郎君可有對策?”

    “別忘了你起的屯卦,順時應運,自會欣欣向榮。我的對策,就是隨波逐流,等到生門現身!”

    “郎君的意思是?”

    “還是那句話,這清明洞裏的陣勢雖然兇險絕倫,可每到絕處都會留有生門,只要我們抓得住,一定能安然無恙。”

    可人在河中,伸手不見五指,連停住身形都做不到,又怎麼去尋那隱蔽之極的生門呢?

    大羅金仙也做不到啊……

    “郎君,你看!”清明突然大聲喊道。

    徐佑擡頭望向前方,竟然看到了兩盞微弱的燈光,越到近處,光線越發明亮起來。凝神看去,原來不是燈,而是跟天師宮前那兩座橋上一樣的懸珠,比那些碎小的懸珠更大,更圓,也更亮!

    這兩個懸珠鑲嵌在一隻碩大的龍頭的左、右雙角之上,龍頭爲銅鑄,惟妙惟肖,威風凜凜,俯視衆生,給歷盡劫波而來的人們以無比震撼的壓迫感。

    “清明,就是這裏!”

    話音剛落,腰帶甩出,系在龍角之上,清明越水而出,夾帶着徐佑和陰長生穩穩的落在龍頭上。

    “咳……咳!”

    徐佑乾嘔幾聲,吐出了幾口河水,神色萎靡,可精神卻比較亢奮,藉着懸珠的光芒,伸手摸了摸周圍,道:“這是蛟,不是龍……”

    蛟龍在古籍中的記載多有不同,有說有角,有說無角。不過蛟爲龍屬,有角才更符合人們的想象,它的角和龍角不同,直而短,沒有分叉,龍角卻更似鹿角。

    清明贊同徐佑的看法,道:“這應該是角木蛟,爲蒼龍七宿裏排在首位的角宿!”

    “不錯,二十四節氣上應二十八星宿,清明正對角宿!”徐佑靠着蛟龍角而坐,道:“天師道把天下分爲二十四治,下應節氣,上應星宿,在鶴鳴山裏擺下二十四洞的大陣勢,和二十四節氣氣機相關,自然,也少不了二十八星宿的蹤跡!”

    他站了起來,俯首從蛟龍嘴裏往裏瞧去,隱約能感覺到風的流動,笑道:“走吧,生門來得如此容易,想必到了此行的終點了!”

    當下清明揹負着陰長生,先彎腰爬進了龍嘴裏,徐佑跟在後面,匍匐前行,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終於到了出口,清明先鑽出去,徐佑跟在後面,然後徹底呆在原地。

    他們站在半空的一個突出的石臺上,身後是跟外面一模一樣的角木蛟銅鑄獸首,眼前呈現的卻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穹隆型的空間,高三十餘丈,寬數十丈,十幾根三人合抱的石柱支撐着洞頂,山壁間鑲嵌着無數的螢石,紫紅翠綠淺藍,五光十色,閃爍着玻璃光澤,倒映着水光,將這片空間照射的如同仙境。

    在底部的正中間,幽深的水流環繞着一座高臺,高臺上有一口井,露出的部分由青石砌成,綠藻斑斑,跟尋常村鎮裏喫用的水井並無二致。

    井口旁邊,插着一把通體清幽,光澤如玉的古劍,五節連環之柄,上有隱起符文、星辰日月之象。

    “這……就是戒鬼井?”徐佑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幾乎不敢置信看到的這一切,道:“三五斬邪雌劍?”

    清明同樣受到了莫大的出動,聲音微顫,道:“傳說戒鬼井在天師宮的下面,莫非這裏就是天師宮所在的那座孤仞絕峯?”

    “我們從平壩邊上的懸崖入洞,經過多次下行和橫進,又通過暗河到了山底和那孤仞絕峯相連的地方……所以你猜的沒錯,我們頭上,應該就是天師宮!”徐佑指着周邊的山壁半空,道:“你看,從我們這邊依次是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這是蒼龍七宿的銅鑄獸首,位在東;再看對面,奎木狼、婁金狗、胃土雉、昴日雞、畢月烏、觜火猴、參水猿,這是白虎七宿,位在西;然後是朱雀七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位在南;玄武七宿,鬥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貐,位在北!”

    “也就是說,清明洞的最後入口是方纔那角木蛟的銅鑄獸首,其他各洞也都是從各自對應的星宿獸首口中進來的?”

    “是,除了驚蟄、芒種、寒露、小雪這四洞分別對應兩個星宿,其他一洞一節氣,對應一星宿,大道殊途同歸,不管從哪個洞進來,最後的終點都是這裏——戒鬼井!”

    清明再去打量,果然芒種洞的洞口有兩個鑄銅獸首,分別是心宿對應的心月狐和尾宿對應的尾火虎。

    若不是命大走到這一步,誰能想到,被稱爲可通仙府的二十四洞的存在,竟然是爲了保護那傳說中可以禁制萬鬼的戒鬼井?

    天師道,好大的手筆,好大的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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