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冠回到鶴鳴山,目睹了戒鬼井裏的慘狀,臉色陰沉的可怕。歷代祖師的神龕被毀,十件鎮教之寶丟失,其中九件大都是之前天師們的貼身寶物,雖然貴重,但更多的是紀念意義,唯有三五斬邪雌劍,這是天師道的象徵和根基所在。當年老君臨凡,親授張道陵三五斬邪雌雄劍、陽平治都功印、平頂冠、八卦衣、方裙、朱履,他以之驅使三萬六千神靈、千二百之官君,收八部鬼神,降六天魔王,盡滅羣妖,這才奠定了天師道這四百餘年的興盛。

    後來平頂冠、八卦衣、方裙、朱履都隨着張道陵的白日飛昇埋入了天師冢裏,存世的唯有陽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斬邪雌雄劍。

    誰知這樣比性命都重要的神器,竟然在自己的手裏被人盜走,孫冠心裏的怒火可想而知!

    自範長衣以下,這麼多年,哪怕都明玉造反,將天師道推到懸崖邊上搖搖欲墜,也從未見過孫冠這樣的震怒。

    “韓長策!”

    “在!”

    “你即可前往寧州,召回白長絕!”

    韓長策神色興奮,白師兄如果回來,哪裏還怕別人指手畫腳,道:“諾!”

    範長衣低着頭,神思微滯,不過沒有出言表示反對。這位二師弟心狠手辣,聰明絕頂,一身修爲更是七大祭酒之冠,當初好不容易將他逐出鶴鳴山,發落到寧州那野人住的地方消磨志氣,卻被這通變故打亂了計劃。

    “衛長安!”

    “在!”

    “鹿堂全部散出去,以鶴鳴山方圓三百里爲界,仔細搜索對方的蹤跡,雁過留痕,只要不是神仙,總會留下破綻。”

    “諾!”

    “張長夜!”

    “在!”

    “曉諭江東二十四治,自今日起,凡我道民皆有衛道除魔之責,對六天和其所屬的無爲幡花之道進行全力圍剿,揭發者賞五百文,殺一人賞五千文,活捉者賞萬錢。另,尋回三五斬邪雌劍者,賞黃金百兩,拜大祭酒,子孫後代乃至萬世,皆受天師道庇護,生而無憂,死無可慮。”

    “這……”

    張長夜猶豫了下,道:“師尊,這樣一來,豈不讓世人都知道我們弄丟了祖師爺的三五斬邪雌劍?與我道門名聲或有損……”

    “瞞得住嗎?”孫冠高坐琉璃寶座上,淡淡的說了句,然後揮手讓衆人離開,只留下了範長衣。

    “長生的傷勢如何?”

    範長衣忙道:“多虧李師弟出關,先用定金丹爲陰師弟吊命,又開了幾服常人絕不敢開的虎狼藥,服下去咳了幾碗黑血,再用溫和之藥慢慢調理,雖然仍舊萎靡,但至少保住了性命。李師弟說了,修養三五年,該無大礙。”

    李長風被孫冠勒令閉門思過,等閒不得見任何人,其實已經等同於軟禁,可爲了救陰長生,除他之外再無別人能夠有這樣起死回生的神妙醫術。

    “三五年……”

    正值用人之際,三五年實在太久,對天師道而言,陰長生無疑成了廢人。孫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道:“他親口說的,林通被一劍刺死,然後賊人自稱是明武天宮的天主?”

    “是,陰師弟咳血之後清醒了片刻,當先說的就是這兩句,想來是告訴我們林師弟非盜劍毀龕的人,幕後主使實乃六天。”範長衣道:“這才合了情理,林通剛入天師道不久,爲人矚目是因爲明法寺論衡。可明法寺論衡是竺道安首先挑起,而那日恰逢羅殺天宮率鬼衆半道截殺寧師妹,纔給了林通出頭的機會。此事牽扯到佛門、道門和六天三方,林通絕無可能操控這一切,陰師弟說他也是受害者,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只是現在林師弟的屍身還未找到,我會加派人手,沿斜江往下游搜尋,絕不能讓林師弟死不瞑目。”

    孫冠點點頭,不置可否,道:“繼續說!”

    “現在六天已經露面的,都明玉的七非天宮,掀起了揚州動亂,致生民死傷無算;羅殺天宮,天主年歸海,出身不詳,多次在揚州刺殺寧師妹不成,反受重傷,逃入東海後不見了蹤跡;而明武天宮此次潛入鶴鳴山,殺了一位益州治祭酒,一位大祭酒身受重傷,還毀了祖師神龕,盜走三五斬邪雌劍,除了天主,別人也無這般的手段。只是我們情報有限,還不知道明武天宮天主的詳情,弟子馬上會着手處理此事,任他是九幽地府的鬼,也要抓出來曬曬太陽……”

    出了天師宮,張長夜站在迎仙橋上,手扶着欄杆,嘆了口氣,道:“是啊,瞞得住嗎?瞞不住!”

    鶴鳴山人多口雜,加上佛門虎視眈眈,不出五日,消息就會傳到金陵,不出一月,天下盡知。

    就算再怎麼瞞,哪怕斷絕了鶴鳴山和金陵的聯繫,嚴令所有人封口,可六天干出了這樣的大事,豈會藏明珠於暗室,只怕早就要迫不及待的宣揚四方來掃天師道的顏面。

    既然瞞不住,那就得強硬表態,若是連丟了老祖天師的法劍都無動於衷,天師道如何立足當世,如何與佛門爭雄?

    張長夜離開後去看望陰長生,推門先見到李長風,道:“五弟,三師兄怎麼樣了?”

    李長風面容俊雅,烏髮長鬚,氣正神清,倒是上品的美男子。前些年因進言忤逆了孫冠,于山後修舍裏閉關,從不見客,這次要不是陰長生性命垂危,需要仰仗他的醫術,估計也不會出來。

    “尚好,七日後會甦醒,靜養一年,行走坐臥和常人無恙。但要重築道基,沒有五年晨光是不行的!”

    “五年!”張長夜微露愁容,他在鶴鳴山和陰長生結盟,彼此依靠,互爲奧援,這才能勉強保持住話語權和存在感,如今陰長生重傷,單靠他自己,根本無力和範長衣、韓長策等人抗衡。

    坐在牀邊,看着形容枯槁,幾乎沒了人形的陰長生,張長夜默然不語,如喪考妣。李長風心如明鏡,卻也不會貿然開口去勸慰他。鶴鳴山這些年幾個大祭酒爭權奪利,上上下下鬧的烏煙瘴氣,真是看着就覺得煩悶,可是不知天師究竟怎麼想的,不管不問,任由他們去折騰,甚至還有些默許和縱容。如今被六天輕易的潛入鶴鳴山,盜走祖師爺法劍,不正是內鬥造成的惡果嗎?

    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啊!

    李長風背對着兩人,站在窗戶邊,窗外山翠疊青,暮雲散盡,夕陽如血刺目,他突然有種明悟:天師道正如這暮氣沉沉的天色,已經日落西山!

    一時房內三位大祭酒皆寂靜無聲。

    經過近一月的舟船顛簸,五月初三,徐佑安全抵達錢塘,趁夜色避開耳目重入明玉山,不等稍歇,立刻召來何濡、左彣,和清明一道在密室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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