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生之亂世英雄徐佑詹文君 >第424章 以夏時冠周月
    魏無忌神色稍安,徐佑方纔的詭辯幾乎讓他無路可退,這次再次發問,卻出乎意料的簡單。春秋是經,這是列入五經的定論;可春秋也是史,周王朝和各國都設有史官,春秋既然是孔子依據魯國史料所著,那自然是史書!

    他思前想後,自認沒有破綻,以此回答徐佑。徐佑笑道:“哪裏有亦經亦史的聖人書?歷來經史有別,史先於經,史家的宗旨是說真話,記實事,可孔聖作春秋,不在記錄實事,而是寫個人對實事的評判,其目的更不在史,而在於用史的審判代替神的審判,鑑於往事,以之警醒世人。這樣的意義遠遠高於史學之上,所以稱其爲經!”

    魏無忌斥道:“荒謬!聖人因魯史策書成文,考其真僞,而志其典禮,上以遵周公之遺制,下以明將來之法,直書其事,微言大義,如何算不得說真話,記實事?”

    “微言大義,其言並非不真,但言在前,而義在後,故而先史而後經。春秋只可爲經,不可爲史!”徐佑不等魏無忌反駁,道:“郎君以爲,《史記》可爲史嗎?”

    魏無忌想也不想的答道:“當然是史!”

    徐佑頓時笑了起來。

    魏無忌猛然驚醒,他已經猜到了徐佑的目的,可又沒有辦法阻止。果然聽徐佑道:“太史公言:餘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謬矣。連他都認爲《史記》和《春秋》截然不同,魏郎君既說《史記》是史,那《春秋》自然非史!”

    “這……這……”

    魏無忌終於訥訥不能言!

    唯物辯證法的厲害就在於此,先下一城,徐佑趁不急不躁,再問道:“左傳是注還是史?”

    魏無忌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自信,猶豫半響,道:“是注本!太史公在《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裏說:‘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因春秋而成左傳,當爲注本!”

    “郎君又錯了,左傳原該是史!”

    魏無忌臉色有點發白,拱手道:“願聽郎君教誨!”言語中已經透着幾分尊敬了。

    “孔聖修經,以一己之見來褒貶善惡,類例分明;左丘明爲魯史,載述時政,以日系月,並沒打算扶助聖言,緣飾經旨,和太史公相似。所以,孔聖所以爲經,當與《詩》、《書》、《易》等列;左丘明所以爲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徐佑擲地有聲,斷然道:“《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並非爲了傳《春秋》而作,所以該當是史,而非注!”

    圍觀的迴廊裏立刻響起熱烈的叫好聲,縱然有些人不是太懂春秋,可兩人的辯詰並沒有過於晦澀的地方,言簡意賅,直指本心,卻也把各自的觀點說的清楚明白,讓人一聽就知高下。

    魏無忌的額頭已有汗珠滾落峨袍,挺拔如松的上身也不經意的彎曲了下去,尚沒有真正的開戰,登臺時的鬥志已被徐佑的無雙辯才消減了八成。

    不能再讓徐佑牽着鼻子走了!

    魏無忌果斷轉移話題,道:“你我今日辯春秋,無須在這末等枝節上耗費心力,春秋爲經也好,爲史也罷,終歸要深諳其旨,明達其意,纔可以算得上通曉。郎君欲作《春秋正義》,我來以經文質詢,望不吝賜教!”

    接着洋洋灑灑,盡挑那古怪刁鑽的偏僻知識點來提問,幸好徐佑爲了今日早有準備,自身的學識在,又有何濡、清明這樣的學究天人之輩相助,倒也應對了下來,雖然沒有開始那麼輕鬆,但至少場面上很過得去。

    如此連續問了十三題,徐佑一一作答,沒有被魏無忌難住,眼看他詞窮,徐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只問郎君一題,若答得出,今日便算你勝了!”

    魏無忌曉得這一題非同小可,神經繃緊到了極致,雙目凝視着徐佑,道:“郎君請講!”

    “春秋記事,開篇說春王正月,此正月爲何月?”

    就像準備了三千斤的巨石砸入深不見底的水潭,卻只濺起了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水花,魏無忌打死也沒想到徐佑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呆呆的愣了回神,心中滿是狐疑,這才答道:“春王正月,即爲建子月!”

    “請指教!”

    “王者革前代、馭天下,必改正朔,易服色,以變人視聽。夏以建寅之月爲正,殷以建醜之月爲正,周以建子之月爲正。三代異制,正朔各有不同。”

    所謂的建寅、建醜、建子,是說斗柄所指的方向,夏代既以建寅之月爲歲首,那麼建醜之月於夏曆則爲十二月,建子之月於夏曆則爲十一月。殷革夏命,要改正朔,於是不再以正月(夏曆)爲歲首,而是以十二月(建醜)爲歲首;周革殷命,也要改正朔,於是以十一月(建子)爲歲首。以此類推。

    徐佑搖頭道:“我以爲不然!孔聖作春秋,實則是以夏時冠周月!”

    “什麼?”

    魏無忌勃然失色,竟從蒲團上一躍而起,往前三步方生生止住身子,顫聲道:“郎君所指,孔聖篡改了正朔嗎?”

    與此同時,迴廊中也響起陣陣驚呼,不少儒生跟着站起,面色皆變!

    說起這個問題,牽扯十分的廣泛。比如殷人或周人在改了歲首之後,稱他們建國的第一年第一月時,是說“元年十二月”或“元年十一月”呢,還是稱“元年正月”?前者即所謂“改年不改月”,後者則是“改月”。

    除過改月,還有改時。夏曆以一、二、三月屬春季,四、五、六月屬夏季,七、八、九月屬秋季,十、十一、十二月屬冬季,這樣的時、月關係與一年之內的農作週期最爲契合。但殷和周兩代的春,實際上是夏曆的冬,那殷人或周人的新君即位的第一年第一月,是該稱爲“元年冬”呢,還是該稱“元年春”?前者稱爲“不改時”,後者則稱爲“改時”。

    而《春秋》記事,明顯是改月改時的,所以將十一月稱爲正月,將冬季稱爲春季,方纔魏無忌回答徐佑的問題,說正月即爲建子月,這個沒有問題。

    但問題是,既然改月改時,是出自誰手呢?這麼多年大家都約定俗成的認爲改月改時是周朝的定例,但徐佑驟然拋出孔子“以夏時冠周月”,意思是說孔子在寫《春秋》的時候擅自改了正朔。

    這是何等大膽的指責?

    “不錯!”徐佑面不改色,道:“周代之前,殷人以建醜爲正,但記事時並不改月,例如商湯死後,太甲於次年即位改元就稱 ‘惟元祀十有二月’;周代之後,秦人則以建亥爲正,其記事時既不改月,也不改時,秦人書始建國之月爲‘元年冬十月’。因此可知,夏商周三代乃至於秦,既不改月,也不改時,周人以建子爲正月,春秋開篇應該說‘元年冬十一月’纔對,卻爲何是‘元年春王正月’呢?以我拙見,該是聖人改了正朔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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