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臥虎司的駐地沒有見到王復,接待徐佑的徒隸叫方周,知道王復和徐佑的交情,表現的很是恭敬。問起王復的去向,方周答道假佐前往海鹽追殺六天的漏網之魚,已去五日,上午接到消息,今天晚一點有可能返回。

    徐佑坐了盞茶的時間,和方周東拉西扯,期間說起天師道的誅殺令,方周嘆道:“六天倒也頗有神通,竟派人潛入鶴鳴山將天師道的戒鬼井攪的天翻地覆,聽聞連三五斬邪雌劍都丟失了。孫天師大怒,頒下法旨,令道民盡誅六天餘孽。可六天隱藏頗深,又不是人人腦門子上刻着字,有些人就開始渾水摸魚,和誰家有舊怨,或者瞧誰家多錢財,就託以六天之名,拿了交送官府,卻無真憑實據,甚至私設刑堂,妄自殺人的,搞出了不少禍端……”

    經過這一兩個月的發酵,鶴鳴山的事已經逐漸傳到了揚州,以天師道的實力,要不是他有清明的分身之術,肯定會露出馬腳。現在卻可以坐山觀虎鬥,世事之奇妙,正在於此。

    李仙姬的事自然不能和方周明言,約好改日再來拜見王復,徐佑拱手離開。出了臥虎司,過了幾個街道,正欲去冬至之前在吳縣買的宅子裏過一晚,清明突然道:“有人跟蹤!”

    徐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故意往偏僻的小巷子去。夕陽落山,初月高懸,路上行人漸稀,悶熱的天氣非但沒有因爲夜晚的來臨而稍減,反讓滿樹的蟬拼了命的鳴叫,彷彿勾魂似的叫得人心煩意亂。

    走到巷子正中的一株碧桐樹下,徐佑停住腳步,負手擡頭,仰望着茂密不見天日的樹葉,吟道:“早蟬孤抱芳槐葉,噪向殘陽意度秋。也任一聲催我老,堪聽兩耳畏吟休。得非下第無高韻,須是青山隱白頭。其翼,此詩如何?”

    何濡在他身後五步外,笑道:“詩意尚可,仍需雕琢!”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刺客從高大的樹冠之上,如炮彈墜地,直衝徐佑面門而來。

    長刀如練,在月色下,綻放出無比奪目的寒光!

    徐佑臉帶微笑,一動不動,看着那刀尖距離頭上三尺時,剛纔還站在十幾步外的清明鬼魅般出現在他的身側,輕描淡寫的伸出兩指,如捏繡花針一般,夾住了刺客的刀尖。

    刺客大駭,剛要變招,身子被一股詭異莫測的勁氣侵入,半邊冰寒,半邊火燙,根本無力反抗,彷彿被瞬間吸乾了精氣神,從空中翻身落地,腳步踉蹌,靠着梧桐樹坐了下來。

    “咳,咳……小宗師……”刺客帶的黑紗落地,脣邊流出血跡,苦笑道:“早知你身邊有小宗師護衛,再多的錢,我也不來……”

    徐佑蹲下身子,打量着這個看上去相貌堂堂的刺客,輕笑道:“你若識趣,我或許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刺客搖搖頭,道:“我雖然貪生,卻並不怕死。既然拿錢辦事,就做好了失手被擒的準備。咳……這位郎君好手段,我越壓制體內的真氣,越受其反噬,倒是傷得更重了……”

    說着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清明早有防備,撩起衣袍下襬擋在了徐佑面前,點點血花灑在青衣之上,竟有種別樣的美麗。

    徐佑嘆了口氣,站起身,道:“誰派你來的?”

    刺客連着劇烈的咳嗽,道:“若想知道,恐怕得郎君去地府審問在下了……”

    清明閃電般屈指連點,卸了他的下巴,從牙齒裏找到了毒藥,放到鼻端聞了聞,低聲道:“和當初六天那些服毒的人一樣!”

    刺客眼眸裏露出絕望,面對小宗師,品階的差距如同天地之別,別說求生,連死都死不了。

    “有趣!先是李仙姬,接着就是你,看來六天非欲殺我而後快。”徐佑笑了起來,示意清明給刺客脫臼的下巴重新接上,只要沒有毒藥,他全身無力,已不可能自殺,道:“我很榮幸!”

    刺客愣了愣,眼中的訝色一閃而過,接着徐佑的話頭,道:“既然郎君猜到了我的來歷,也知道我們寧可死,不會多說一字。那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動手吧!”

    “嗯?是嗎?”徐佑微微一笑,道:“我依稀記得,剛纔你還說拿錢辦事……什麼時候六天殺人,要給手下的死士付錢了呢?”

    “啊?你詐我!”刺客有些羞惱,卻也暗自懊悔。

    何濡冷笑道:“憑你這點心機也來學別人撒謊?”他走上前,在刺客身上仔細搜尋,咦了一聲,從暗囊裏搜出塊翡翠蒸慄粉方糕。

    “吳縣徐夫子齋的糕點,幾十年的老字號,除過好喫,就是貴,極貴!等閒人家根本喫不起!”作爲喫貨的何濡對這些老饕店如數家珍,笑眯眯的道:“方糕尚有餘溫,是準備帶回家給娘子享用?”

    刺客從何濡搜出方糕開始就不再說話,聽到娘子依舊無動於衷。何濡笑的更加陰險,道:“不是娘子,那就是兒女了……也對,這樣的小糕點,用來哄女人是不夠的,可用來逗孩子開心卻足夠了!”

    刺客身子微微一震,脖子僵硬,臉頰不由自主的往左移了移。何濡沿側頭看着左邊,正是吳縣縣城的東郊,淡淡的道:“家中女兒尚小,又住在東郊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你若是死了,不出七日,女兒就會被人拐賣,爲奴爲婢還是好的,哪怕墮入青樓,終日受人折磨羞辱也算好過。你可聽說世間有個魘昧道,專門劫持幼童以練邪術,先剪去腳趾,再用烈火燒紅的鐵針刺入腳掌,後沒入石灰水中蒸煮腐爛,作爲廢疾,賣給丐船行乞賺錢……”

    “不要說了!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刺客雙目盡赤,面目猙獰,盯着何濡,似乎想要躍起喫人。何濡聳聳肩,不屑的道:“我詐你一詐,還不確定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就這麼容易吐出實話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向你保證,不出三日,就能找到你的女兒,如果你還不供出幕後指使,我不介意找人練一練這魘昧道的詭術!”

    刺客先是驚怒,然後戰慄不已,他剛纔視生死如無物,可何濡所說簡直殘忍到了極致,若真的讓女兒遭遇這樣的慘事,他寧可現在就親自一刀殺了她。

    “我,我……”

    刺客突然轉頭望向徐佑,雙目流出血淚,道:“徐郎君,你向來有仁義之名,我殺你在前,甘願領死,只求你不要累及家人……就算……就算要斬草除根,大可殺了她們就是,爲何要……要……”他的聲音顫抖不已,想來是被何濡的話給徹底嚇住了。

    徐佑淡然道:“你要殺人,就要做好被報復的準備。”

    或許是何濡描繪的場景太過恐怖,或者是徐佑的淡然讓他無所適從,刺客的心理防線終於被攻破,道:“我跟六天沒關係,但我也不知道是誰指使,找我的人叫黃三,是吳縣的小牙儈,明面上做點牛馬生意,可實際上卻無所不能。替錢主殺人,只是其中之一!我口中的毒藥,也是他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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