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宵禁形同虛設,臺城和都城之內還算嚴格,巡夜的軍卒隨處可見,曾經有次皇帝送湘竟陵王安子尚夜歸,還擔心他遇到巡城司被呵斥。可都城之外,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市坊內燈火通明,秦淮河上畫舫如織,推杯換盞之中,盡是歌舞昇平的繁榮景象。

    從這點來說,皇帝的日子,過得未必有臣下們快活!

    徐佑和清明沿着河岸緩步而行,青溪向來有九曲青溪之稱,起鐘山之水,南入秦淮,後進長江,九曲十回如同美人束在腰間的玉帶,欲語還休,讓人流連忘返。

    或許是瞧他許久沒有開口,清明笑着問道:“郎君可是覺得被張玄機這般拒絕,心裏憤懣不平?”

    徐佑噗嗤笑道:“就是皇帝,也不是看上誰家的女郎就能得償所願,何來的憤懣不平?況且我和張玄機多年未見,早前積累的那點好感,怕是還沒有這青溪裏的水深,天長日久,乾涸枯竭,在所難免。我心中執念,只因在桃林聞聽真相時太拘於世俗的約束,無一言以應對,恐傷其心。今日看來,她雅量高致,早已不放在心上,如此兩便,豈不更好?”

    清明道:“我雖不知情愛,可也知道郎君急着解釋這麼多,會不會是做賊心虛?”

    “你這樣會沒朋友的知道嗎?”

    徐佑突然停下腳步,改變行走方向,往秦淮河岸邊走去,立在柳樹下,摘了一片葉子,望着近處的畫舫,略帶調笑的道:“秦淮勝景,天下第一,不知可有佳人絕代?”

    清明神色微動,緊跟在身側,道:“秦淮的崔元姜和馮鍾兒號稱豔冠羣芳,想來容色不會太差。”

    “豔冠羣芳……改日有閒,當登船拜會,卻不知如何才能一親芳澤?”

    “以郎君的文采,想來不是難事。”清明淡淡的道:“勝景在前,美人遙望,不知郎君可有詩句?”

    徐佑笑道:“詩句自然是有,容我稍作思量……”他來回踱了幾步,道:“梨花似雪柳如煙,春在秦淮岸兩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此詩如何?”

    清明是易經大家,立刻看出徐佑雙足落點成地火明夷卦,此卦是鳳凰垂翼之象,上坎下離,處處兇機。隨口道:“詩是好詩,可不應景。”

    “哦?說來聽聽,怎麼不應景?”

    “現在不過初秋,哪裏有梨花似雪柳如煙,豈不是咄咄怪事?”

    “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別多。”徐佑大笑,道:“認識了這麼些年,原來你也懂詩,既然懂,何不以這河邊柳爲題,作一首來品品?”

    “詩,我不懂!”

    清明的身影消失不見,下一瞬出現在鬱鬱蔥蔥的林木間,周遭的空氣也彷彿受到某種無形的擠壓,飛速的塌陷成一點,然後如流星閃過天際,無聲無息的疾射向地面。

    “可殺人,卻略懂一二!”

    在普通人看來,清明這下攻擊軟弱無力,甚至速度也算不得快,至少肉眼可見。可徐佑的神照之下,洞察萬物,卻知道清明對真氣的控制已經到了入微的境界,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和招式,並且將真氣凝聚成最尖銳的狀態,細如銀針,卻又堅不可摧,幾乎無可抵擋。

    果不其然,轟然聲中,一人從地下破土而出,渾身黑衣罩體,看不見容貌,單手持刀負於身後,刀身幽黑,連月光反射都沒有,透着股寂靜死滅的味道。

    高飛五尺,他的足尖點在樹冠的一片柳葉上,輕輕借力,卻好像出膛的炮彈,以千鈞之勢揮刀砍向徐佑。

    人未至,刀風已至!

    空氣中隱約響起刺耳的摩擦聲,徐佑被凌厲無匹的刀風刺激的眯起了眼睛,臉上的肌膚顫動着似波浪起伏,還伴隨着刮骨的劇痛,卻並不顯得慌亂,往後退了三步。

    鐺,鐺,鐺!

    清明接替了徐佑的位置,宿鐵刀出鞘,刀光閃爍,一連擋了三十四擊,未曾後退半步,可以雙腳爲圓心的周邊三尺之地,草木皆枯。

    勢均力敵。

    小宗師!

    當今之世,小宗師雖不似大宗師那麼稀有,可也絕不是這河邊垂柳,四處可見,以顧陸朱張的門閥之貴,除了朱氏尚武,其他三家仍舊難覓一小宗師坐鎮,更別說有小宗師願意屈尊降貴來當刺客。

    清明屬於例外中的例外,他刺客出身,可跟了徐佑這些年,也極少出手暗殺。說到底,暗殺上不得檯面,這個世界自然有其運行的規則,以小宗師的逆天武力,若真的處心積慮去殺一個人,除非有大宗師親自出手,或者有小宗師十二個時辰形影不離的貼身保護,否則的話,早晚魂飛魄散。爲了避免陷入這種近乎無解的境地,擁有小宗師的各方勢力都比較小心,因爲暗殺很容易觸犯衆怒,成爲衆矢之的,導致無法立足。

    可今夜,一個精於隱匿的小宗師,若不是徐佑神照萬物,甚至連清明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這樣的厲害角色,卻不知出自哪一方?

    太子、天師道、抑或是六天?

    戰局又有變化!

    清明突然以極其詭異的角度出刀斬向刺客雙足,將其凌空逼退,袖袍一甩,飛出八枚黑不溜秋的鐵蛋。

    連徐佑都不知道他這鐵蛋是做什麼用的,也從來沒有見過,但想必不會是什麼好玩意,若是用刀硬碰,說不定會有驚喜。

    刺客的想法跟徐佑差不多,於空中留下道道殘影,毫髮無損的躲了過去。八枚鐵蛋分佈在他的上下左右四方,受事先佈下的真氣所激,砰的四碎,冒出淡藍色的煙霧,徹底瀰漫開來。

    自入小宗師,一炁大成,體內自成天地,外呼吸可以完美的轉化爲內呼吸,這種毒煙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可以讓他在內外轉換時有一瞬間的遲滯。

    這種遲滯幾乎不可察覺,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可對清明而言,卻已經足夠!

    刀光如龍!

    刺客一聲悶哼,倒飛而回,重新站到了樹冠之上。清明直追而去,可和徐佑距離卻拉開了七尺。

    嗖!

    箭矢破空而來。

    徐佑經歷過四夭箭的暗殺,他們算得上天下善射的高手了,可跟當下這支箭比起來,猶如幼童和巨漢的差距,以同樣此時此刻的修爲,不僅聽不到弓弦的顫動聲,也感覺不到任何的危險和殺機,直到箭矢出現在身後五尺,神照術才洞察到它的存在。

    也幸好有神照術,否則的話,小宗師以下,哪怕是六品巔峯,也要被這一箭秒殺!

    徐佑腦海電轉,裝作被清明和刺客交鋒時的勁氣波及,身子踉蹌着往河裏摔去,高喊道:“窮寇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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