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的名言出自葉珉這小小的伍長之口,換了別人,肯定要以爲他是大言不慚,輕浮無狀,就此冷落棄用也不無可能。

    但徐佑以神照觀人,向來重意不重形,葉珉有沒有韓信的本事,另當別論,可他心平氣定,言語中充滿了自信,單單這一點,就足以勝過這世間大多人了!

    何濡事後曾對徐佑說:“葉珉此人,容以七尺爲度,貌合兩儀之論,胸腹手足,實接五行,耳目口鼻,全通四氣,站如喬松,端如華嶽,進則不疾,退則不徐。可當大用!”

    徐佑並沒有拔苗助長,只給了葉珉五十人,提拔他當了屯長。可奇怪的是,沒有再讓葉珉參與翠羽營的日常訓練,而是在果林裏另外開闢了一處封閉的營寨,單獨供葉珉練兵使用。

    楓營立,軍法成,監察司上馬,關於軍隊的基本制度改革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專注於練兵和實戰。徐佑以資深戚粉的名義將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這兩本兵書集大成者擇其要點重新撰寫而成新的練兵之法,然後召集左彣何濡齊嘯韓寶慶明敬等人進行商議修改,以便於操作執行。

    理論必須結合實踐,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這是徐佑穿越以來深刻體會到的真理。全盤照抄戚繼光的兵書肯定是不行的,畢竟時勢不同,環境不同,敵人不同,因地制宜纔可以生存,生存了纔可以談強大,強大了纔可以謀勝。

    經過五六天的激烈討論,正式頒佈《練兵操典》,共分爲束伍典、鼓鉦典、行軍紮營典、槍典、刀盾典、弓弩射典和攻城野戰器械典,因爲翠羽營的緣故,這部操典又被稱爲翠典!

    翠典的實施不同於軍法,軍法要自下而上,直接普及到每一個兵卒,但翠典卻要自上而下,逐級的教會軍事主官們融會貫通。

    因此,虎鈐堂落成的次日,沒有什麼聲勢浩大的開學典禮,沒有什麼披紅掛綵的妝點祝賀,靜悄悄的坐落在玄機書院西北角的院門吱呀呀打開,包括左彣、齊嘯、韓寶慶、明敬、葉珉在內的第一批學員,共一十七人,前後結伴入內。

    主講的人,正是徐佑!

    徐佑沒有講先賢的兵法和具體的戰術,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是軍人,軍人就要打仗,打仗就要分出勝負。可想要爭勝,首先得知道什麼是戰爭!”

    “戰爭不是無目的,無主張,無訴求,無規則的衝動!戰爭也不是孤立的,極端的,絕對的獸性的搏殺!什麼是戰爭?戰爭,是政 治的延續!”

    《戰爭論》並非戰爭學的聖經,但是和《孫子兵法》的宏觀又玄妙的戰略思維相比,戰爭論更關注於微觀的細節描述和政治經濟民生的互相作用,也更適合課堂教學這種形式來普及戰爭理念。

    “可能你們要問,那什麼是政 治呢?”

    徐佑緩慢的踱步來回,道:“《左傳?隱公十一年》說‘政以治民’,政和治要分開來看,政就是國家的權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就是修身、齊家、教化百姓、四境祥和。所謂政 治,就是要爲我們效忠的國家和黎民的根本利益着想,而戰爭,則是實現這一目的最後的手段。”

    接下來徐佑詳細的講解了政 治和戰爭的關係,兩分法和唯物論以及對立統一的哲學思想,讓這羣只知道當兵打仗的傢伙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坐在學堂裏聽的如癡如醉。

    “剛纔我們說了戰爭的本質。那,誰能告訴我,戰爭的目的是什麼?”

    臺下頓時嘈雜起來,徐佑這才忘了交代課堂紀律,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靜,笑道:“以後誰想回答問題,請先舉手,喊山長,等我允許,方可答題!”

    徐佑給他們做了怎麼舉手的示範,可能是因爲看上去有點傻乎乎的,好一會纔有個人試探着舉起手,道:“山長!”

    “好,耿布,你來回答!”

    這人叫耿布,招募來的流民裏表現優異,被左彣推薦入了虎鈐堂,他相貌敦厚,身量高大,尤其雙手如蒲扇,指節有力,可連開七弓,百發百中。

    “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要是上戰場,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敵人擊潰,每戰皆勝!”

    “不錯,你坐下。還有誰要回答嗎?”

    又有三個人同時舉手,反正耿布帶了頭,再舉手也沒感覺那麼的羞恥。徐佑再次點名,道:“焦孟,你說說看。”

    焦孟和耿布相反,是跟隨齊嘯的八名盜首之一,精瘦如猴,機靈通透,常常妙計百出,在長生盜裏負責對外偵查和統領斥候隊,尤其馬術堪稱絕妙。

    “勝利只是戰爭的結果,而不應該是戰爭的目的!有時候每戰皆勝,也未必可以達成目的。聽山長剛纔講的那些,我覺得不僅要擊潰,而且要消滅,每場戰役敵人死的越多,威脅就越小。然後要儘量在敵人的國土作戰,對房舍、耕地、糧儲、農具、牛馬、布帛等民生所需進行大肆破壞,戰後敵人需要恢復元氣的時間就會越長……”

    “好,焦孟想的更深入了。”徐佑點點頭,道:“權四車,你有沒有補充?”

    權四車是王士弼從數千流民裏第一個選出來的監察司成員,據說出生後不久家門前就接連摔壞了四輛牛車。後來不知哪個算命先生出的餿主意,權父乾脆給他取了這麼個倒黴名字。目前徐佑還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王士弼對他很是讚賞,極力推薦入虎鈐堂深造。

    “山長,如果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那最上乘的莫過於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兵力對決之外的手段,或誘或逼,或詐或力,形成威壓之勢,從而制敵於場外,取利於敵國!”

    徐佑鼓掌道:“你們三人所言,各有道理,可見是動了心思的。戰爭的目的其實不是唯一,而是要隨着政治目的而變化,需要你擊潰,就去擊潰,需要你消滅,就去消滅,需要你燒殺搶掠,就去燒殺搶掠。戰爭只是手段,要遵從政治趨向而動, 超越了政治需要的戰爭,雖勝尤敗,完成了政治訴求的戰爭,雖敗猶勝。通俗點說,我們打仗,就是要用武力迫使敵人的意志服從我們的意志,敵人的利益服從我們的利益!”

    他頓了頓,道:“不過,戰爭最終目的,是要消滅敵人,佔領敵國,並且全面的抹殺他們的反抗意志,將敵我雙方的利益,變成共同的利益!”

    “爲此,我們要不惜流血,不怕傷亡,不擇手段,不計一切代價,從勝利走向全面勝利!”

    第一堂課完滿結束.

    接下來的兩天,徐佑主要講的是戰爭理論和戰爭藝術,之後開始講戰略意圖、戰略計劃和戰略行動。由於白天還要練兵,所以虎鈐堂的課都安排在入夜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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